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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五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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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天儿暖得极早,清明过后竟就开始下雨,地里的雪一点儿不留地化了个干净,大地露出黑黝黝的脊背,雪水和雨水滋润着黑土,亮闪闪的似乎能漾出油水来。

    祝永鑫蹲在地头上,嘴里叼着烟袋,看着面前大片的土地,若是在三十年前,谁来告诉他,你以后会有这么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肥田,家里雇佣着长工、短工,婆子丫头,每天也不用下地干活儿,只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定然一锄头刨过去,免得对方胡说八道。

    但是如今这一切就在自己眼前,大片大片的土地,虽说现在还不是种地的节气,但是他眯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春耕秋收时候、那些精壮的汉子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样子。

    他低头寻了块儿石头,磕打磕打烟袋,从腰间的荷包里又揉出些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掏出火绒火石点着,用力吸了两口,露出个惬意的表情。

    其实荷花从南边儿送回来许多什么卷烟、水烟的东西,都是新鲜玩意儿,也都尝过,但是这烟袋锅子用了大半辈子,用惯了还真舍不得换。

    “祝二哥,咋在地头上蹲着咧,头几天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地上都是潮气,赶紧起来吧!”齐老五背着一个大筐,手里拄着根不知道从哪里砍下来的粗树枝,正从山路上往下走,一边走一遍还嘟囔抱怨道:“今年天儿暖的邪乎,往年这时候都还是满地的雪呢,这可好,山上化得湿漉漉的,一踩一脚泥,可真是遭罪。”

    “你如今也一把年纪了,孩子们都大了,你还这么拼干啥?”祝永鑫起身儿迎上去想要搭把手。

    “我身上筐上都是泥,你快别沾手了。”齐老五侧身躲开说·“孩子是大了,虽说都成亲了,可下一辈儿刚生下来,也都是难的时候·我身体还算硬朗,能做点儿啥帮衬帮衬也是好的。”

    “钱赚多少才是个头呢,你家如今的日子算是不错了。”祝永鑫探头一瞧,齐老五的背筐里满满的都是小根菜,这会儿的小根菜都还很细,下面的蒜头也很小,一个个白白的樱桃大小的蒜头·藏在一丛丛的绿色中显得格外诱人,忍不住道:“小根菜可是好东西啊,当年荷花也总领着博宁上山去挖,如今我也有些年没去挖过了。”

    “得了,你家如今这样发达,儿子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两个闺女也都嫁得好·现在正是享清福的时候,还用得着像我们这样奔命。”齐老五从山路上走下来,在路边的石头上蹭着鞋上的泥′冲祝永鑫道,“我也不求有你这样的造化,能有你家一半儿的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唉,都是儿女自个儿奔出来的前程,也不是我给挣下的,我只能算是享了儿女的福了。”祝永鑫吧嗒了两口旱烟道,“出去跟着他们南北的跑了几年,如今回来还是觉得村儿里最好,住得舒坦。”

    “你少来了·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跟别人说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骂你。”齐老五把背筐摘下来,自个儿也掏出烟袋跟祝永鑫一道抽烟,“咱们这穷地方有啥好的,人都说京城或者是南边儿好呢!”

    “一辈子在这疙瘩过活,习惯了·别处好是好,可总觉得不是自个儿家,没啥大意思,还是守着自家的房子和地,踏踏实实过日子来得正经。”祝永鑫笑着说。

    “二哥今年四十几了?这就开始有叶落归根的想法了?”齐老五嘿嘿了两声,“还早了点儿,应该在外头多享几年福再回来。”

    “啥四十几,今年都五十了,俗话说五十知天命,老了,也是时候回来养老了。”祝永鑫说着起身儿道,“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去吧,我也回了,免得你嫂子又唠叨。”

    “五十可是大寿,看来今年是得大办了吧?”齐老五抽完烟也起身儿说,“到时候博荣他们,定然也得回来吧?都好些年没瞧见了,也不知道现在在路上遇见还能不能认出来,还有你家荷花,如今想起来还是十来岁时候的模样呢!”

    二人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回家。

    祝永鑫快到家门口,自个儿叹了口气,如今虽说日子过得好了,但是三儿两女都不在身边,就老两口相依为命,想来也不免觉得孤单。

    刚才齐老五提起五十大寿,还有几天就是生辰了,可是家里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老大和荷花都还在南边儿,博宁和栓子在京城,如今离着最近的算是茉莉家了,回来一趟却也要在路上走两日。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家走,忍不住自我安慰地想,孩子们都离得那么远,不过是个生辰,回来不回来也都是一样的,各自都有要忙得一摊子事儿,各家的孩子也都还小,回来一趟又劳神又费钱,还耽误事儿,倒不如不折腾。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心里总还是有些个不是滋味。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家门口,门里冲出来个人影,结结实实地撞到祝永鑫身上,并一把抱住他的腿嚷道:“姥爷,姥爷回来啦!”

    祝永鑫听到这声先是一怔,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长得清清秀秀的,眉眼间隐约有些荷花小时候的影子,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黑溜溜的眼珠正盯着自己,满脸都是笑容。

    “你,你是团团?”祝永鑫惊讶地说,弯腰抱起孩子,脑子里还满是难以置信的混乱,上次见到团团的时候,他还只有三岁,粉琢玉砌的一个小娃娃,见到谁都不认生,谁抱他都是笑呵呵的,十分讨人喜欢,一转眼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团团在祝永鑫的身上扭股糖似的乱动,嘟着嘴道:“姥爷,我都八岁了,不能再叫团团了……”

    “团团多好听,当初还是你娘起的呢!”祝永鑫抱着外孙,满脸笑容地迈步进屋,见东屋的门帘子挂起着·荷花跟方氏坐在炕沿上说话

    “爹,回来了。”荷花听见响动起身儿过来,接过团团把他放在地上道,“他都多大了还抱来抱去的·如今长身子的时候正死沉死沉的,不小心抻了腰可怎么好。”说罢把儿子打发出去玩儿。

    “哪里就那么娇贵,你爹是庄稼汉子,又不是城里那些老爷。”祝永鑫看着外孙蹦蹦哒哒地上院子玩儿,这才不以为然地脱了外衣,丢在炕头上烘着去湿气,偏腿上炕问·“咋也没个信儿就回来了?”

    “今年开春有恩科,锦棠哥那边事忙得很,之前也没定准能不能赶回来,所以就没捎信儿,怕万一赶不上让你们空欢喜一场。”荷花伸手把衣裳摊平,笑着说,“这一路急急忙忙地赶回来,锦棠哥累得不轻·到家就去西屋补觉了。”

    “孩子呢?圆圆没带回来?”荷花一家有四年多没回来了,但是信件不断,荷花前年刚生了个女儿起名叫做圆圆,只不过一直得不出空回家,到现在应该都两岁多了,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她生下来从没赶过这么远的路,路上也没睡好,这会儿跟锦棠哥在西屋睡觉呢!”荷花说着从炕头扯出来个包袱,拿出一件儿衣裳抖开道,“爹,回来之前给你买的衣裳,等着摆寿宴时候就穿这件先试试看可还合身儿,不合适趁早地改。”

    祝永鑫心里高兴,眼角都露出了笑纹,嘴上却还硬撑地说:“你们能带着孩子回来看看我就好,还折腾啥,弄什么新衣裳还是寿宴的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蛮好。”

    “要说呢,过寿的事儿应该依着爹的意思,但是毕竟大哥如今还在外做官,村里又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乡亲,若是不热闹热闹,别人定要在背后指摘儿女不孝,我们到也都罢了,只是怕传扬出去耽搁大哥的声誉,爹就都担待吧,一切我们都会准备妥当的,爹只要安安稳稳地等着好日子就是了。”荷花笑着给他铺台阶道。

    祝永鑫里子面子都满足了,心里欢喜得很,越发觉得还是荷花这个闺女最是贴心,连说话儿都让人听得心里头舒坦,于是便点点头表示认可道:“罢了罢了,那你们看着折腾吧我就不搀和了,别花太多银子,不然你娘心疼又要在背后念叨。”说罢接过荷花递给他的衣裳试穿了一下。

    荷花上前扯了扯衣襟儿和下摆,捏了捏胖瘦宽窄,又看了看腋下袖口,见大致都还服帖,就下摆稍微长了一点儿,便用针别上做个记号,然后让他脱下来改改。

    祝永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那手艺就别显摆了,还是让你娘改吧。”

    荷花被他说得一愣,半是玩笑半是嗔怪地说:“爹,我知道我女红不好,你也用不着这般提醒我。”

    “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们娘俩儿说话,我去找你四叔唠嗑儿去。”祝永鑫说罢便背着手出门去了。

    方氏看着他出了院门这才撇嘴道:“你瞧瞧你爹,越老越能折腾,好端端的事儿不好好应承,非要别人三催四请的,然后才迫不得已的点头,还要显得自个儿多不乐意,都是为了迁就别人才答应的一样。”

    “俗话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我看我爹也差不多是这样。”荷花之前就一直憋着笑呢,这会儿见祝永鑫出去了,总算是能笑出声来。

    “五十大寿是整寿,有难得你们一个个儿回来的齐备,咱们虽说不能铺张浪费,却也别太吝着银钱,一定好生给你爹热闹热闹,他嘴上虽然不说,可你们一个个儿的有出息,他心里头高兴得紧,恨不得别人都夸你们呢!”方氏对荷花叮嘱道。

    “娘,这还用您交代?这回的寿宴你们二老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开席就是,别的我们都会置办得妥妥帖帖的。”荷花满口应承道。

    农村摆寿宴虽说讲究不少,但大多都是讨好彩头的,并花不了多少银钱,毕竟比不得那些个城里的有钱人。

    寿堂就设在了自家院子里,坐北朝南地搭起彩棚,棚柱上贴着齐锦棠写好的寿联:“人增高寿,举杯同歌无量福;天转阳和,开杯共醉小阳春。”

    北方农村的房子,虽然也是三开间儿的但是进门就是灶间,并没有南方那样的正厅,所以荷花干脆叫人在院子里正南正北地搭了个寿堂,门口挂上荷花特意打南边儿带回来的苏绣寿帘绣的群芳祝寿、五福捧寿等喜庆的图案,北面正中贴着一个红底儿黑字撒金的寿字。寿字下面安放供桌,正中供着延年寿星君的神码儿,另有香炉、寿蜡、蜡扦儿等什物。两端留着地方摆寿桃、寿饼,正前方的地上铺着大红毡垫和圆形的绣垫,方便儿女上前叩拜祝寿。

    寿堂里安置了两个八仙桌,是当日自家长辈和村儿里有头脸人的位子外面的喜棚里也都摆好了桌椅板凳,用来招待村里的宾客。

    家里都收拾好了,齐锦棠又陪着和荷花去城里联系厨子和打杂儿的,要提前一晚就到齐家村去做准备。可巧在城里正遇到刚赶回来的博荣一家还有栓子。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回了家,方氏许久没见两个儿子,一边欢喜一边抹眼泪,几个人少不得是一阵劝慰,栓子在旁边又是说笑话又是耍宝的总算是把方氏给逗得笑了,还挨了两巴掌拍打。

    祝永鑫那边早就把宝儿和栗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圈儿,很快就被方氏推开道:“你刚从地里回来别往孩子身上蹭咕。”

    “我就是去地头儿看看,又没下地干活儿,衣裳都是早晨新换的。”祝永鑫连忙分辨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俩孩子,想得慌嘛!”

    方氏拍拍宝儿的头:“眼瞧着都是大姑娘了,奶奶都抱不动了。”转身看着栗子想要伸手去抱,却被宝儿一把拦住了。

    “奶,他看着瘦,其实身上的肉紧实着呢,您可小心别抻着腰。”

    “那也亲一口就不抱了。”方氏跟两个孩子亲昵了一会儿,便道,“你二姑家的团团和圆圆都在西厢房呢,你们几个小的自己去玩儿,宝儿你年纪最大,好生看顾着点儿。”

    把几个孩子都打发走了方氏这才问:“老二这次回来不?”

    “自然是回来的,我订亲都快一年了,两个人还谁都不着急,我寻思着,给爹过了大寿之后,我陪着你们跟他一道去京城,一来是让爹娘着着的确稳定,但是也做不出什么大出息,栓子如今看着没什么章法,其实反倒灵活机动。而且他精得很呢,大宗的生意都是围着大哥管辖的范围内做的,上头有人关照着自然是不一样的,若是自己买铺子做,一旦做大了少不得要上下点孝敬,自己赚的那点儿银子都不够填塞那些官员的。

    “就是就是,娘,你看我二姐都这样说呢,我自个儿有分寸的,而且还有建羽哥和大哥看着我不会有事儿的。”栓子知道荷花在家里说话极有分量,见方氏态度有所软化,赶紧趁热打铁地保证道,“我绝对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娘你放心!”

    “行了,我知道了,儿大不由娘,你在外头自个儿多加小心,凡是别自己乱来,多找你大哥和你二姐商议。”方氏的眼神略有些落寞地说。

    荷花见方氏这样心里不由有些难受如今自己也为人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明知道孩子事事顺遂也少不得要牵念挂心,更何况如今自家可谓是天各一方,谁跟谁都挨不上。

    “娘,我寻思着,这次跟着我们去京城要不就在那边安顿下来算了?”荷花试探地问道,“一来博宁在京城,他成亲后小柔少不得要怀孕生孩子的娘在那边好歹有个照应,二来我们都在南边儿,回家一趟着实太远,你们若是去京城了,有运河在,走水路就要方便多了,说不定每月都能得空过去看你们,闲了也能把你们接到家里住住,总比咱们如今这样一南一北的来得方便。”

    这话方氏听在耳中不能说不心动,但是她也知道祝永鑫的脾气便有些犹豫地说:“等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再说吧,外头再怎么好也不是老家,你们年轻会闯荡,我跟你爹年纪这样大了,已经是该想着落叶归根的年纪了。”

    话说到这儿免不得有些伤感了,荷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这种事儿也不能勉强,只能让祝永鑫和方氏两个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儿女走出去才行。

    直等到大寿的前一日,茉莉全家才跟博宁一道回来了,家里一切早就准备妥帖,栓子见到茉莉就道:“大姐,你和二哥真会躲清闲,知道等家里都忙完了才回来。”

    茉莉闻言抬手就朝栓子额头打了个爆栗,“臭小子嘴里没一句好话,你以为我乐意这么晚回来,还不是你二哥,在京城耽搁了好几日,把我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大家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茉莉的嘴角起了一溜儿小水泡,看来还真是急得不轻。

    方氏看得心疼,上前拉着茉莉看了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个暴脾气,不过是晚回来几日又能怎么样,还值得把自己急成这样

    博宁无奈地摊手道:“我也没法子,谁知道之前编校的那本书会出问题,我可是白天晚上的赶工。”说着扭头对方氏道,“娘,你是不知道,大姐这一路跟催命似的,我都快疯了。”

    “若不是我紧催慢催的,咱们现在能到家?难道你想等爹的生辰过了以后再回来?”茉莉白了博宁一眼。

    “好了好了,博荣和荷花回来这么多日都消消停停的,就你俩一回来热闹。”方氏去西厢房安置好两个孩子,回来打了个圆场叫众人进屋等着开饭,茉莉和荷花忙跟过去帮忙,晚上大家吃了顿家常饭菜,安排好住处便都早早儿地歇下了。

    大寿这日凌晨,小秀、荷花、茉莉几个人天不亮就起来了,祝大姐、林氏、枝儿、盈双等也都来帮忙,现做了寿桃、寿饼,取两个大瓷盘,铺上红纸然后一层一层分别往上摆,叠成宝塔状,最上头盖上一张红纸剪出来的寿字,分别放在供桌两端。将早就准备好的三牲、酒肴、果品都一一摆好。

    家里三儿一孙,所以共备了四对儿寿烛,祝永鑫忍不住看向博宁和栓子道:“你俩也早点儿让爹报上孙子,下次六十大寿能多点几对儿寿烛,就算是你们两个孝顺了!”

    这话说得挺重,连栓子都不敢再嬉皮笑脸的,忙跟着博宁后面点头应诺。

    祝永鑫点烛焚香、烧纸鸣炮,领着全家拜了天地祖宗和寿星君,枝儿忙把煮好的长寿面端上来。

    一碗面其实是一根儿长面条盘踞而成的,不能咬断了吃,全家看着祝永鑫吃光了长寿面,博宁和栓子把手里的鞭炮都点燃了,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院子里顿时一片欢腾。

    祝大姐又端了一大盆面条出来,家里人都纷纷端碗上前夹面条吃,连圆圆都被荷花喂着吃了小半碗儿,算是沾沾祝永鑫的喜气儿。

    按照乡下的规矩只有小孩子可以给长辈磕头,成年的男女都不能随便对活人磕头叩拜,会折对方的寿。所以摆好两个圈椅让祝永鑫和方氏坐好,让宝儿和枣儿先领着孩子们上去磕头祝永鑫一一给了红包,然后起身儿,随后兄妹五人冲着空椅子和寿字叩拜行礼。

    自家拜寿之后,请来的厨子和打杂儿都就开始准备午饭,村儿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开始登门,贺礼大多是吃食和尺头之类,吃的留一半还回去一半尺头在案上摆一阵子,吃罢饭也要都还给送礼之人,只有子女送的东西才尽数收下。

    寿宴每桌十八道菜,六荤六素六凉菜,又暗合久久之意。

    团团第一次在北方吃席面,看着那满登登上尖儿的一盘盘菜睁大了眼睛,伸手扯着荷花的衣摆悄悄道:“娘,一盘子菜比南边儿三四盘子还要多。”话心里更是高兴得不行,谁来敬酒都推也不推地就干,越喝兴致越高,跟村儿里的几个老爷们嚷得格外大声,“我祝老二这辈子没本事,可是我儿女生得好,咱不说出息不出息的,只说这个孝顺,我不敢说是咱们府道比起来最好的,却也不比谁差了去······”

    方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一个劲儿地拉他坐下,“几口酒下肚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嘴上跟开了闸的河道似的,什么大话都往外说,也不怕让客人们笑话。”

    一旁的齐老五迷迷瞪瞪地梗着脖子道:“嫂、嫂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大哥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你家孩子多孝顺啊!你看看这寿堂、寿帘、寿屏······摆了这么多桌寿宴,请了全村儿的人,还搭了戏台子,嫂子你还有啥不知足的,我那儿女要是能有你家孩子的一半儿,我、我下辈子都知足了……”

    荷花在一旁听着对茉莉道:“爹是真喝醉了,没醉的话不能说这样的话,虽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咱家渐渐红火起来,眼红的人不是没有,如今爹还说这样的话,一不留神可就容易让人记恨。”

    “管他们做什么,我这回还想跟你说呢,等过了寿,把爹娘接去南边儿吧。”茉莉一边儿吃东西一边儿说,“咱们都在外边儿,爹娘在北边儿终究是不方便的。”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原本想让爹娘跟博宁一起住在京城的,不过后来一想,京城那边过日子太过拘束,爹娘怕是不会喜欢,倒不如接到我哪儿去,依山傍水的,有果树也有菜地,离着你们也算不得太远,走水路方便得很。”荷花见姐俩儿想到一处去了,十分高兴地说。

    茉莉听了荷花的话连连摇头道:“你那里到底还是偏了点儿,我觉得还是到我哪儿住的好,义新府离着京城近,离着你和大哥也不远,来回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都方便。”

    “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俩争个什么劲儿,我前几日试探着问过娘的意思,娘没给我个准信儿说是要跟爹商议商议,这两天里外的忙,我还没抽空再去问她。”荷花轻轻叹了口气道,“爹娘不比咱们年轻他们几十年都在这儿过来了,亲戚朋友也都在村儿里,一下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未必乐意,咱们先看看情形再说吧!”

    “嗯,若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倒不如不去了大不了咱们每年多折腾两趟,轮流回来看看。”

    茉莉话音未落戏台子上就又开始响起了锣鼓,姐妹俩就也不再多说什么,也跟着凑热闹看戏。

    一场寿宴直吃到近傍晚才散了,关系相熟的人家都有女人留下帮忙收拾,剩菜剩饭的自家留下也没用,荷花便直接说:“咱们也都不是外人,这些盘子碗里的东西你们看着好的就自个儿装回家吃,不好的就都折到桶里拎回去喂猪,都是好东西做的别糟践了。”

    “荷花这话说得不错,糟践粮食菩萨可是要怪罪的。”齐老五的媳妇跟着搭腔儿道,“你们也别乱,一人找准一桌儿收拾,那桌上的东西就归那人,手脚都轻着点儿,盘子碗的都是村儿里各家借的,砸坏了荷花家还得描赔。”

    “刚吃了她家的酒,听了她家的戏,如今还要拎着往家里去摔个把盘子碗的谁还会计较。”那边一个跟齐老五媳妇熟悉的妇人笑着说。

    “你若是砸了就让你赔。”齐老五媳妇笑着嗔了一句。

    众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儿,便都挽起袖子开始帮着干活儿。

    博荣已经把烂醉的祝永鑫搭进屋去了,小秀把早就预备下的醒酒汤热了一碗,方氏捏着祝永鑫的鼻子硬给灌了进去,然后把人往炕上一丢,听他哼呀一声便满脸不乐意地道:“今个儿真是疯魔了,喝成这样不说,那满嘴的牛吹得,人家说你儿子当官女儿赚钱的你就也跟着说,那些个不尽不实的话也往外扯,我掐你几把你都不知道疼?”

    祝永鑫翻过身,满脸通红、醉眼朦胧地对着方氏看了半晌,然后咧嘴笑道:“荷、荷花,当年那个算命的婆子说得真准,你一准儿就是那菩萨跟前儿的金莲,落道咱家来了,咱家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方氏一巴掌打开祝永鑫伸过来的手,啐了一口扭头就走了。

    荷花在外头听见说自己名字才进来,见状笑着说:“娘,你跟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说罢拧了温热的毛巾进来给祝永鑫擦了脸和手,安置他睡下,这才又出去帮着扫尾的收拾活计。

    祝永鑫的酒足两日才醒透了,头疼了两日,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方氏气他那日胡说八道,这两天也不管他,只忙自个儿的事。

    眼瞧着博荣兄妹几个都不能住太久,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要启程回去了,晚上熄了灯,方氏伸手捅了捅祝永鑫的腰眼儿道:“睡了没?”

    “你用这么大的力气,睡了也让你捅醒了。”祝永鑫嘴里咕哝着,翻身面对方氏问,“大半夜的你又咋了?”

    “荷花和茉莉都跟我说,让咱们把家里的地和铺面都租出去,跟着她们去南边儿,你觉得咋样?”

    “孩子们的一片心意,那就跟着去呗。”祝永鑫一点儿都没犹豫地说。

    方氏气恼地拧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家里亲戚朋友的都在齐家村儿,去了南边儿咱们谁也不认识,吃的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往外奔什么······”

    祝永鑫的语气却忽然认真起来道:“孩子们都在南边儿,回趟家来回就要一个多月,过个生辰还要大人孩子的都折腾回来,他们一个个儿的都忙,哪里抽得出这许多功夫。咱俩在这儿日子过得是不错,可是孩子们在外头能不惦记吗?而且你在家不也三天两头地念叨着他们?倒不如跟着过去,这样咱们省事,孩子们也省心。不然你说咱俩如今收租子弄饭馆儿是要干啥,还不都是为了给孩子留着用,如今也为了孩子们,去南方又能有啥不适应的,别人还不都是一样的活。

    方氏被祝永鑫一番话说得心里一阵触动,登时没了响动,半晌才有些回过味儿来,猛地翻身问:“你这老头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别是谁教给你的吧?”

    “咳咳······”祝永鑫尴尬地咳嗽了几下,然后低声道,“栓子那小子跟我说的,我觉着挺有道理。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出去走走,等黄土埋上脖子可就走不动了。”

    方氏听了这话,在心里掂量了半晌,最后一咬牙道::“行,那就这么定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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