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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最后一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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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出去偷东西的时候。

    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尖俏的声音高声喊道——

    “那不是长宁吗?”

    那是安定公主的声音。

    “长宁?莫非是那位‘不可说’小姐?”

    “就是那个暴虐的公主?保养了很多男宠,当了四次寡妇的那个?”

    “真是个,不知廉耻。”

    “还是老天爷有眼,让她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呸!还晋国第一美人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我好看呢!”

    ……

    所有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往她身上吐唾沫,往她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她才刚刚试图站起来,就被人一脚踩下去。

    牝鸡站在安定公主身后,拼命咬住嘴角,不敢说话。

    ……

    这样反复的大规模的羞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大约是天黑了,长宁公主才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她将白日里那些人扔过来的烂菜叶和烂鸡蛋收在怀里。

    终于爬回去之后,她又挣扎着把今天偷来的馒头包子喂给梅修远吃,然后自己把那些烂菜叶和烂鸡蛋吃了。

    东西吃到肚子里,刺激恶心得她想吐,但是她忍住了。

    她必须要坚持到梅修远好起来的那一天。

    正当她以为这样的苦难没有尽头的时候,她接到了回宫的旨意,原来会稽王听闻四大才子上书,说长宁郡主身为皇族,竟然被当街羞辱,实在有辱皇家颜面,恳请让公主回宫。

    长宁公主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深陷的眼眶里忽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回宫之后,安定公主在门口来接她。

    “姐姐,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怜惜,如今会稽王仁慈,姐姐可就别再东想西想的了。”

    长宁那个公主没有说话,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然而,当会稽王问她有什么心愿的时候,她沉默了半晌,像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一句话——

    “我想嫁给梅修远。”

    会稽王似乎沉默了半顷,才说道:“如此,甚好。”

    腊月初八,长宁郡主第五次大婚,驸马为玄清道观的观主,前太学生梅修远。

    那一日,也是她二十三岁的生辰。

    灯火辉煌,红烛高照,红梅花灼灼盛开在御花园里,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同样一个夜晚。

    那天是她十三岁生辰,隔着那么多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第一眼就看中了他——那梅花树下的俊美少年,那唯一不向她谄媚的人。嘴角似噙了一个鄙视的笑,眼睛黑白分明,似绝不屈服妥协的模样。

    那时,她看到他,只觉得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她终于不再孤独。她总想着她是懂得他的,他也一定会懂得她的。

    那个梅花盛开的冬夜,因为看到了他,她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光明灿烂。只是,谁能料到,终其一生,那光明终究只有那短短一瞬。

    这最后一次婚礼也有三个亮点。

    第一个亮点是长宁郡主居然从头到尾戴着红盖头,和她从前每次都坚持不戴盖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窃窃私语,以她骄傲于容色的性子,越多人围观她的美貌,她越高兴。莫非现在容貌有损,不适宜被人围观?

    第二个亮点是安定公主的贺礼——她送来一出戏,名叫《琉璃帐》,由风月楼的花魁花未亡和四个太监一起表演。花魁头上插着一个仿制的凤头钗,是个太监分别穿着蓝、白、黑、青色衣服。

    众人古怪地看完了这一出荒诞不经,明显讽刺长宁郡主的戏,终于明白了现在果然安定公主的天下了。

    众人更加奇怪的是郡马梅修远的反应,和前几位驸马的冷静、淡定完全不同,他是如此错愕、愤怒,几乎离席而去。

    难道,他居然还真当自己是一个有资格管教老婆的丈夫?

    一时之下,众人不禁哗然一片,议论纷纷,充满了各种恶意猜测。

    第三个亮点是长宁郡主门下的四大才子一起背诵了《尚书》。

    正在众人被这一场谑戏弄得生出轻慢之心时,庄严的乐声忽然响起。四大才子身着庄重的玄色礼衣,走上舞台,望着长宁的方向隆重作揖——

    “建康四大才子为恭贺长宁郡主成婚之礼,特送上贺礼《尚书》,祝郡主与郡马琴瑟和谐,永享秦晋之好。”

    长宁明白,这是她的朋友们冒死送给她的最后尊严。

    原来,她还是有朋友的。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第一篇背完以后,长宁郡主忽然走上舞台,和他们一起背了起来。

    众人望见她将红盖头换成了一个琉璃色的纬帽。遮去容颜,只望见一个绰约朦胧的轮廓,如同盛世城池一般,充满了刚强而又脆弱的美丽,辉煌的灯火折射在她始终高踞的身影上,坚脆骄艳如同快要燃烧到尽头的绝世琉璃。

    “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

    这最后一场的背诵,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沉似水,长宁郡主声音如玉振金声,要引动百鸟争鸣,凤凰来朝。那一身琉璃色的嫁衣如飞扬的凤凰,终于在最后一刻拂去蒙在她身上的灰尘,起伏翻涌在沧海之上,迢迢荡荡,直欲破云而去,凌空飞天,却将清华留在泱泱人间。

    众人凝神望着这一幕,只觉这绝不是传闻中荒诞不经、放荡不羁的长宁公主,这是一个骄傲脱俗如同凰鸟一样的女子,有真正的高贵和清华。

    哪怕如今沦落到这样的地位,也依然不损她的绝世风华。

    梅修远望着这一幕,神色复杂,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迷惑——

    十年前,他曾经叫公主背过《尚书》,当时她连第一章都背不完。如今,这十多万字的全本,她居然全部都背完了?

    而且,她竟然这样美——哪怕她带着纬帽,那种美确然称得上是绝世倾城的。

    以前无数次听别人惊叹她的美,他只是厌憎那种天生的倨傲,从未觉得她有多美。

    人声渐息,终于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了。

    一条红色的同心结连着两个人,那本该是世上最近的距离,却连着两个距离最远的人。

    床边的《驸马守则》已经换成了《公主守则》。

    《公主守则》是公主自己编写,里面也只有三条——

    第一条:尊重。

    第二条:完全尊重。

    第三条:如果不尊重,就变成道姑。

    可是,一切都还未来得及给她想看的人看见,那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

    “司晨呢,司晨在哪里?你说只要我答应娶你,你就告诉我司晨的下落。”喜床上坐着的俊美颀长的男子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新换的眼睛依然黑白分明,却闪耀着琉璃般的光彩,在烛火中光艳万千,潋滟生光。

    那是她还给他的眼睛,似乎很合适。

    哈!到了这时候,他心里心心念念想的也仍然是那个女人。

    “你为什么那么爱那个女人?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正眼看我一眼?”华丽的红盖头下,女子的声音带着微弱的不甘。

    “因为她很善良,很温柔……她待我很好……”提起那个女人,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柔。

    “你是说我不善良,不温柔?”红盖头下的声音凄艳无比。

    “看看之前的《琉璃帐》,听说这是你自编自演的自己的故事,你这么银当暴虐,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么多人死在你手上……”男子冷然答道,声音里带着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当一个人从小就知自己只能活二十三岁,她如何能不暴虐?”女子的声音凄凉落寞,带着怨毒,“既然我活不长了,为什么不可以过得快活一些?”

    “那些谣言如何信得?”男子的声音里带着责怪,依稀当年责怪她年少任性,“你从前不是那样的。你从前……”

    “从前,你还记得从前?”盖头下的人颤抖了一下,“那么你还记得从前你对我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男子咳嗽了一声,有些迟疑。

    “那一日,你说你会来娶我的……”

    “公主一定是误会了,我从未答应过会娶你,也从未起过那样的心思。”不待她说完,他就抢先不容置疑地答道。

    梅修远依然称呼她为公主,因为他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公主了。

    “误会?那一日,所有的人都到外面放纸鸢去了,我对你说所有的公主到十六岁都会遴选驸马,我问你会来吗?你说你会来的。你真的忘了么?”女子的声音带着幽怨和质问。

    “那时候,我说我会来的,是以为你叫我去放纸鸢。”男子的声音有些恍惚,却旋即恢复正常,“那一日是三月初三,真是一个好日子……再说,公主那时候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

    “还有,你送给我一只女子的绣鞋,那又是什么意思?”红盖头下的声音似裂开了口子的金帛一般,带着一丝微弱的挣扎。

    “那是当年你站在宫墙上准备跳楼时掉下来的,我捡了起来是想还给你。”男子忙不迭地回答道。顿了顿,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目光如琉璃般光华流转,带着淡淡的责备,仿若只要面对着她,他就不自觉地带着这种口气,“那鞋是白色丝缎做成,绣着折枝红梅,红梅的花蕊镶嵌着明珠,总共二十八颗。那明珠是从东海进贡的,宫里就只有公主会将明珠镶嵌在绣鞋上。那样贵重的鞋子,公主竟然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用尽一生来等待他,放出心口血来救他,剜出眼睛来给他,日日夜夜地守护他,用尽全部生命来保护他,却原来都只是一场笑话呵!

    红盖头下的人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逐渐变成不可遏止的狂笑,那笑声惨痛凄厉。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狰狞可怖,身畔的男子不禁毛骨悚然。

    “修远,你……你有没有爱过我?”她微弱的声音从缀着明珠和宝石的红盖头下传来,似乎在做最后一次挣扎,“哪怕一瞬间?”

    那个俊美出尘的男子沉默着,沉默得令人绝望。

    “现在,你可以放过司晨了吧?”沉默半晌后,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司晨。司晨。还是司晨。

    盖头下的女子轻轻吐出了一句:“司晨死了。”

    “什么?你不是说以前说的都是骗我的。等我和你成婚之后,你就放过司晨。”男子面色一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骗你的。我一直都在骗你。”长宁轻笑一声答道。

    “你!”男子惊怒之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似乎要将她捏碎,“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

    “去年七月,她被我的近身侍卫“曰”杀死了。”她的声音空落落的,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人?为什么?”她的头被他摇得微微仰起,盖头将落未落,露出她司晨的唇和弧度优美的下颌。

    “因为我恨他们,恨所有的人。我恨的人,必须要死。”似在陈述一个事实,长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意。

    “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爱人之心吗?”他的声音沉痛已极。

    哈,他竟然这样质问她,她没有爱人之心。

    “爱人有什么意思,害人才有意思呢。”盖头下的女子竟然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他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永远这样地轻贱人命,这样怨毒冷血。他抓住她的肩膀,似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他从未似此刻这样恨她。

    他没望到,华丽的红盖头下,两行血色的泪汹涌而出,流进大红的喜袍。然而喜袍也是鲜红如血的颜色,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血泪。

    这最后一句话要了长宁的命。过了很久很久,她缓缓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慢慢向宫门口走去。

    月光似轻纱一样铺在白玉做成的大殿上,无数红色和金色的纱幔张牙舞爪地扭曲飞舞,巨大的鎏金喜字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眼的金光,晚风从殿门和窗棂带来了寒冷的梅花清香,一如当年。

    远远的,从梅花香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句话,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的东西,我全都还给你。”

    冬夜很长很冷,月光如寒冷的刀刃,长宁公主缓缓走近城楼。城楼上,冷风吹在卫士的盔甲和长矛上,发出“嘶嘶”的哀鸣。

    十年了,她再一次站在十丈宫墙之上,红盖头早已然飘落在地,大红的喜袍迎风飘舞,似错开季节行将凋零的牡丹。

    上一次,是在十年前,他急急忙忙地从太极殿跑来,满脸汗水,一把将她从城楼上抱下来,厉声斥责她,然而眼里却是关切的。那时候,他是不舍得她死的。而如今,他却只恨她为何不死。

    这一次,他是不会再来了。

    这一生,她总是按照自身的心愿而活,总是要别人都听她的。这最后一次,就让她听他一次吧。如果他真的那么希望她死。

    那从未说出过口的爱,那永远来不及说出口的感情,那还未开始就已然变成恨的爱。那耗尽了她一生的爱。

    到如今,终于可以彻底了结了。

    她紧闭着双眼,眼里不断涌出血色的泪,脸上带着悲凉的笑,似嘲笑自己荒唐的一生。

    如同国师预言,长宁公主果然死在二十三那年。

    在她第五次大婚之夜,她从十丈宫墙之上一跃而下,结束了那琉璃般光华无限却脆弱不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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