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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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山水清雅，林壑幽美，其无言成诗，有声入画，龙井名甲天下。钱塘江上千堆雪，西湖岸边万树花。山外山，楼外楼，茫茫水中烟柳。宜天雨，宜天晴，一湖碧水浮春意，九陇桂香动杭城。月落水清浅，船行荷塘深，静处微风散香，闹处歌舞升平。其景，风雅清丽；其色，风月无边；其人，风流艳丽；其传说，脍炙人口；其诗歌词赋，风骚绮丽而空来者。
凡汲井之处，无人不知“浓妆淡抹”；凡读书之人，于“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不知者众。余浮生杭州，于西湖咫尺之间，忙碌之余，独游走西湖之乐。初游西湖，无知无畏；再游西湖，无识无解；又游西湖，如痴如醉；后游西湖，执迷不悟。“西湖天下景，游者无贤愚。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苏公真言，透析众生，一针见血，直指人心。
世人之观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然西湖之最美，美在春天。阳春时节，樱花皎皎，玉兰奕奕，窈窕长椅，风落花衣。山峦新绿，垂柳新黄，白墙黑瓦间，白灿灿一片。西子湖畔，柳舞春风，雨润芳草，有野鸭扑腾，鱼鹰盘空。断桥之处，风筝点水而起，或游戏于画船之间，或悬隐于天空云端，只见铁轮旋转，一线牵天。更有网衔彩圈，逆风抖拉起舞，煞是好看，不得其名。清明前后，湖如春姑般妩媚，桃花妖娆，翠柳爆色，烟波摇曳“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湖上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绝非徒有虚名。然春花忽来忽去，红翠间错，转眼寂静，大美风光极为短暂。
世人之爱西湖，同爱花样般女人。杭州的天，女人的脸，朝之彩霞满天，夕之风雨兼程。雨喜江南，更喜西湖，故西湖之树木茂盛，百花繁盛，天堂伞亦盛名于世。那雨巷里丁香花般的纸伞女人，既是王妃落草根之悲喜，又是山水性情之造化。其实，西湖之意象，莫比西子。“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其春如桃花之妖冶、风柳之轻佻；夏如荷花之淑雅、荷裙之美丽；秋如桂气之迷情、桂色之灿烂；冬如梅花之高洁、冰花之孤冷。梅花、桃花、荷花、桂花，次第开放，约定俗成，香艳芬芳，成西湖气色之主调。西湖不仅是花香般女人，更是书香般女人。文澜阁与四库全书是杭州人惜文崇字之美德传承，西冷印社如一枚江南水印“占湖山之盛，撷金石之华”集印文化之大成，为西湖之一脉书香。西湖之色与香、性与情无异于大众情人。故张岱言：“余以湘湖为处子，腼娗羞涩，犹及见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其言不免刻薄，却无懈可击。
世人之赏西湖，既困其色，又困其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世道轮回，然西湖依然，千古吴越风情，雨打唐诗，风吹宋词。“湖睡了，月光下，多年轻的一张脸，一条皱纹都没有，我的湖没有老去。”千百年来，口口成碑，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情之悲戚，白娘子与许仙离合之悲欢，苏小小与邧郁钟情之悲凉，使得长桥、断桥和西冷桥被誉为西湖之“三大情桥”断桥更是蜚声天下，游人趋之若鹜。西湖女人，才貌双全，可圈可点，独苏小小“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其诗“妾乘油壁车，郞跨青骢马。何去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成千古绝唱，其墓与亭成西湖不可或缺之人文景观。至于清人袁枚所言“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却是另外一番情殇。西湖男人，文武双全，可歌可泣，独岳飞“呼天悲铁像，此冤未雪，常闻石马哭昭陵。拓地饮黄龙，厥志当酬，尚见泥兵湿蒋庙。”其郁愤之情，人神共鸣。情色之中，白乐天也难免感慨：“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湖所困之，颇有意味。
世人之解西湖，多囿于前人之惯性，读其文，阅其境，作冥思苦想，词穷句绝，也终不得解。天机独向苏公，求解西湖，其灵感与悟性，天马行空，无人可越。余亦思其久矣，心渐浥尘，幡然眼亮，解西湖亦可不在其色，不在其情，而在其性，其天性，其人性，其共性，其空性是也。
明西湖游览志卷一载：“西湖三面环山，溪谷缕注，下有渊泉百道，潴而为湖。”原始之西湖或因火山爆发，或因海湾演变，潮力所为而成潟湖。海落江湖出，潮去钱塘平，任凭推断想象。西湖诸山，皆天目山之余脉，因岩性和山势高低之别，绕西湖成内外两圈，外圈为北高峰、天马山、天竺山、五云山等。其峰峦挺秀，溪涧纵横，流水清洌；其内圈为飞来峰、南高峰、玉皇山、凤凰山、吴山、葛岭、宝石山等。其若翔若舞，绝壁通幽，中陷空洞，碧玉嵌石。余以为此番风貌，实为西湖之自然天性。“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雨过石生五色，云过山余数层”亦是其天性之暴露。余曾刻意湖滨看雨湖，体味“回头已见烟云合，点检天边失数峰”的变幻之趣，想表达的，诗人们已经说得淋漓尽致。“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诗人想必先懂其性，再成其诗。
“汉时，金牛见湖中，人言明圣之瑞，遂称明圣之湖。以其介于钱塘也，又称钱唐湖。以其输委于下湖也，又称上湖。以其负郭而西也，故称西湖云。”西湖因杭州而名，杭州因西湖而盛。“六朝之前，史迹莫考。虽水经注有明圣之号，天竺有灵运之亭，飞来峰有慧理之塔，孤山有天嘉之桧。”唐代宗时李泌刺史杭州，开六井，凿阴窦，引湖水，以解江水之卤恶。长庆初年，白乐天重修六井，甃函、笕以蓄泄湖水，白堤初成。吴越王时，置撩兵千人，以芟草浚泉，引湖水为涌金池，以入运河。城郭内外，增加佛庐者以百数，净慈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相继落成，故杭州三塔，后有“雷峰似老衲，保俶如美人，六合是将军”之美誉，后人亦把这些名胜古迹当成钱王大义归宋之历史见证。钱镠曾经督造吴越郊坛，梦成天子，让人唏嘘不已，倒是其“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姿致无限，款款之情，深染人心。元祐五年，苏轼守郡，疏浚西湖，取葑泥积湖中，南北径十余里，为长堤以通行者，成苏堤、小瀛洲、湖心亭，西湖自是大展。“至绍兴建都，生齿日富。湖山表里，点饰浸繁。离宫别墅，梵宇仙居，舞榭歌楼，彤碧辉列，丰媚极矣。其时，君相淫佚，荒回复之谋。论者皆以西湖为尤物破国，比之西施云。”元惩宋辙，废而不治，尽为桑田。正德三年，郡守杨孟英复西湖于唐、宋之旧，留“杨公堤”之名。至清朝浙江巡抚邧元堆成“邧公墩”结束“两堤三岛”最终让西湖脱颖而出，不断被世人模仿，但从未被超越。西湖之历史渊源久矣，九百年穿越之作，以峰塔为显，以堤岛为彰，以亭台楼阁为耀，点染西湖，当数人性之辉煌，历史之厚重，人文山水精神之影射。
南宋时，西湖十景已为世人瞩目。于西湖，士大夫目之所行，心之所印，言之所出，皆取儒道。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巷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皆为“天人合一”之思想，此实为西湖景观之共性。元有钱塘十景，清有西湖十八景，清乾隆有杭州二十四景，一九八四年有新西湖十景：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吴山天风、邧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二零零七年又评西湖新十景：灵隐禅宗、六合听涛、岳墓栖霞、湖滨晴雨、钱祠表忠、万松书缘、杨堤景行、三台云水、梅坞春早、北街梦寻。西湖景观所蕴含的心性寄托和品格修炼，使得诗画审美与儒道哲学完美结合。不解人性之用心良苦，难观西湖“天人合一”之寓意。
然众多景观之中，天人呼应，古今通感，其共性之强者，独见孤山之孤意。孤山四面环水，一山孤独，有“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之独特气韵，南宋理宗皇帝和清帝康熙都在此建造行宫与御花园，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之山。那个“梅妻鹤子”的布衣林和靖，被称为“山中宰相”其孤傲独舞“穷则独善其身”在出世与入世之间，遗世独立，超凡脱俗，品重山川，名香如梅，为百世景仰，成皈依山水之典范，使西湖成隐逸之精神源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其人恰如一缕梅魂，孤幽于此。“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罗带同心未结成，江头潮难平。”其情到孤深之处，无以言表。孤山上梨花带雨的小倩孤苦伶仃，其诗“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活脱脱衬托出一个孤寂无助，对影自怜的林黛玉原形，也平添了西湖的凄美之景。有人把孤僻的苏曼殊坟塚迁来孤山与小青比邻，让人心潮难平，言外之意，全是孤孤相逢。此外，孤山文澜阁之孤香，西冷印社之孤艳，俞木越之孤笔，吴昌硕之孤绝，秋瑾之孤义，梅花之孤芳，冰雪之孤冷，让人觉得孤山大写的“孤山”二字，虽然彤彤如火，却是画外有音，当属阴阳平衡之笔。
余非佛徒、非道徒、亦非儒徒，然借眼观湖，或许能超越天性、人性与共性之外，看到西湖一些空性的东西。“菩提本无树”西湖本无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之时空，不见其生，不见其死。青山埋吴钩，烽火断越剑。大浪掀天去，故国何处寻。元人因“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也是过往烟云，青史一行。不论东风换了西风，还是西风换了东风，西湖之迎来送往，如电、如光、如露水风干。
看湖是湖，看湖非湖，看湖还是湖，需要目光，更需要境界。世人难逃被西湖之山水所转，被西湖之情色所转，转山转水转佛塔，赏花赏月赏秋香，精气神皆被吸纳其中，昏昏然入境忘人“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这种“天人合一”的背后，让人见色起意的东西，也许正是西湖之空性所在，余谓之“空色其空”若要觉悟，还得除掉分别之心，放下执著之心，方能“转识成智”于西湖，杭谚亦有“销金锅儿”之号“大贾豪民，买笑千金，呼卢（赌博）百万，以致痴儿呆子，密约幽期，无不在焉。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有诗曰：“故都日日望回銮，锦绣湖山醉里看。恋爱着销金锅子暖，龙沙忘了两宫寒。”这种“金锅不缺金瓯缺”的残喘消沉，亦是西湖蚀骨断筋之空性所致。此色来，彼色去“色空其色”与“玩物丧志”异曲同工，一脉相承。
西湖之空性，浮光掠影，抽象迷离。余以为，于雪湖与龙井茶之中，最能观之。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写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覆冰雪“虫儿”越无边。雪色既减之色，又增之色，色空其色，空色其空，辩证统一。杭州人好龙井，取虎跑寺之冰泉，泡龙井之春茶，谓之“龙虎斗”玻璃杯中，水花激荡，茶浮于顶，进而缓缓坠落，亦有复腾腾而起者，龙井之叶芽如“一旗一枪”于杯中上下起舞，或慢或快，或动或静，茶之色、香、味、形、趣，兼而有之，氤氲之中，烦念皆去，尘世渐远，只有茶乐。余曾潇洒一回，虎跑品茶。暗香不知来处，抬头金黄满树，盖了山坡。寻得虎跑旧岩，冰泉煮龙井。看秋雨稍停，桂雨还落。若是看湖品茶，更是妙不可言，让人欢喜，让人依赖。色空其心，空色其意，或许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茶中禅意。
钱塘门外水连天，山如黛眉柳如烟。堤岛横点晴雨色，峰塔双穿飞来云。清风依旧空待客，我来相识无故人。白娘小青苏小小，转世谁家初长成。荷塘花月昨夜好，画船呼来呼龙井。一湖性情一半醒，悟得春秋几寸深。
观西湖，即观人世；解西湖，既解世人。记之忘之，以飨初心。
西湖，山水清雅，林壑幽美，其无言成诗，有声入画，龙井名甲天下。钱塘江上千堆雪，西湖岸边万树花。山外山，楼外楼，茫茫水中烟柳。宜天雨，宜天晴，一湖碧水浮春意，九陇桂香动杭城。月落水清浅，船行荷塘深，静处微风散香，闹处歌舞升平。其景，风雅清丽；其色，风月无边；其人，风流艳丽；其传说，脍炙人口；其诗歌词赋，风骚绮丽而空来者。
凡汲井之处，无人不知“浓妆淡抹”；凡读书之人，于“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不知者众。余浮生杭州，于西湖咫尺之间，忙碌之余，独游走西湖之乐。初游西湖，无知无畏；再游西湖，无识无解；又游西湖，如痴如醉；后游西湖，执迷不悟。“西湖天下景，游者无贤愚。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苏公真言，透析众生，一针见血，直指人心。
世人之观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然西湖之最美，美在春天。阳春时节，樱花皎皎，玉兰奕奕，窈窕长椅，风落花衣。山峦新绿，垂柳新黄，白墙黑瓦间，白灿灿一片。西子湖畔，柳舞春风，雨润芳草，有野鸭扑腾，鱼鹰盘空。断桥之处，风筝点水而起，或游戏于画船之间，或悬隐于天空云端，只见铁轮旋转，一线牵天。更有网衔彩圈，逆风抖拉起舞，煞是好看，不得其名。清明前后，湖如春姑般妩媚，桃花妖娆，翠柳爆色，烟波摇曳“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湖上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绝非徒有虚名。然春花忽来忽去，红翠间错，转眼寂静，大美风光极为短暂。
世人之爱西湖，同爱花样般女人。杭州的天，女人的脸，朝之彩霞满天，夕之风雨兼程。雨喜江南，更喜西湖，故西湖之树木茂盛，百花繁盛，天堂伞亦盛名于世。那雨巷里丁香花般的纸伞女人，既是王妃落草根之悲喜，又是山水性情之造化。其实，西湖之意象，莫比西子。“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其春如桃花之妖冶、风柳之轻佻；夏如荷花之淑雅、荷裙之美丽；秋如桂气之迷情、桂色之灿烂；冬如梅花之高洁、冰花之孤冷。梅花、桃花、荷花、桂花，次第开放，约定俗成，香艳芬芳，成西湖气色之主调。西湖不仅是花香般女人，更是书香般女人。文澜阁与四库全书是杭州人惜文崇字之美德传承，西冷印社如一枚江南水印“占湖山之盛，撷金石之华”集印文化之大成，为西湖之一脉书香。西湖之色与香、性与情无异于大众情人。故张岱言：“余以湘湖为处子，腼娗羞涩，犹及见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其言不免刻薄，却无懈可击。
世人之赏西湖，既困其色，又困其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世道轮回，然西湖依然，千古吴越风情，雨打唐诗，风吹宋词。“湖睡了，月光下，多年轻的一张脸，一条皱纹都没有，我的湖没有老去。”千百年来，口口成碑，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情之悲戚，白娘子与许仙离合之悲欢，苏小小与邧郁钟情之悲凉，使得长桥、断桥和西冷桥被誉为西湖之“三大情桥”断桥更是蜚声天下，游人趋之若鹜。西湖女人，才貌双全，可圈可点，独苏小小“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其诗“妾乘油壁车，郞跨青骢马。何去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成千古绝唱，其墓与亭成西湖不可或缺之人文景观。至于清人袁枚所言“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却是另外一番情殇。西湖男人，文武双全，可歌可泣，独岳飞“呼天悲铁像，此冤未雪，常闻石马哭昭陵。拓地饮黄龙，厥志当酬，尚见泥兵湿蒋庙。”其郁愤之情，人神共鸣。情色之中，白乐天也难免感慨：“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湖所困之，颇有意味。
世人之解西湖，多囿于前人之惯性，读其文，阅其境，作冥思苦想，词穷句绝，也终不得解。天机独向苏公，求解西湖，其灵感与悟性，天马行空，无人可越。余亦思其久矣，心渐浥尘，幡然眼亮，解西湖亦可不在其色，不在其情，而在其性，其天性，其人性，其共性，其空性是也。
明西湖游览志卷一载：“西湖三面环山，溪谷缕注，下有渊泉百道，潴而为湖。”原始之西湖或因火山爆发，或因海湾演变，潮力所为而成潟湖。海落江湖出，潮去钱塘平，任凭推断想象。西湖诸山，皆天目山之余脉，因岩性和山势高低之别，绕西湖成内外两圈，外圈为北高峰、天马山、天竺山、五云山等。其峰峦挺秀，溪涧纵横，流水清洌；其内圈为飞来峰、南高峰、玉皇山、凤凰山、吴山、葛岭、宝石山等。其若翔若舞，绝壁通幽，中陷空洞，碧玉嵌石。余以为此番风貌，实为西湖之自然天性。“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雨过石生五色，云过山余数层”亦是其天性之暴露。余曾刻意湖滨看雨湖，体味“回头已见烟云合，点检天边失数峰”的变幻之趣，想表达的，诗人们已经说得淋漓尽致。“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诗人想必先懂其性，再成其诗。
“汉时，金牛见湖中，人言明圣之瑞，遂称明圣之湖。以其介于钱塘也，又称钱唐湖。以其输委于下湖也，又称上湖。以其负郭而西也，故称西湖云。”西湖因杭州而名，杭州因西湖而盛。“六朝之前，史迹莫考。虽水经注有明圣之号，天竺有灵运之亭，飞来峰有慧理之塔，孤山有天嘉之桧。”唐代宗时李泌刺史杭州，开六井，凿阴窦，引湖水，以解江水之卤恶。长庆初年，白乐天重修六井，甃函、笕以蓄泄湖水，白堤初成。吴越王时，置撩兵千人，以芟草浚泉，引湖水为涌金池，以入运河。城郭内外，增加佛庐者以百数，净慈寺、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相继落成，故杭州三塔，后有“雷峰似老衲，保俶如美人，六合是将军”之美誉，后人亦把这些名胜古迹当成钱王大义归宋之历史见证。钱镠曾经督造吴越郊坛，梦成天子，让人唏嘘不已，倒是其“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姿致无限，款款之情，深染人心。元祐五年，苏轼守郡，疏浚西湖，取葑泥积湖中，南北径十余里，为长堤以通行者，成苏堤、小瀛洲、湖心亭，西湖自是大展。“至绍兴建都，生齿日富。湖山表里，点饰浸繁。离宫别墅，梵宇仙居，舞榭歌楼，彤碧辉列，丰媚极矣。其时，君相淫佚，荒回复之谋。论者皆以西湖为尤物破国，比之西施云。”元惩宋辙，废而不治，尽为桑田。正德三年，郡守杨孟英复西湖于唐、宋之旧，留“杨公堤”之名。至清朝浙江巡抚邧元堆成“邧公墩”结束“两堤三岛”最终让西湖脱颖而出，不断被世人模仿，但从未被超越。西湖之历史渊源久矣，九百年穿越之作，以峰塔为显，以堤岛为彰，以亭台楼阁为耀，点染西湖，当数人性之辉煌，历史之厚重，人文山水精神之影射。
南宋时，西湖十景已为世人瞩目。于西湖，士大夫目之所行，心之所印，言之所出，皆取儒道。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巷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皆为“天人合一”之思想，此实为西湖景观之共性。元有钱塘十景，清有西湖十八景，清乾隆有杭州二十四景，一九八四年有新西湖十景：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吴山天风、邧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二零零七年又评西湖新十景：灵隐禅宗、六合听涛、岳墓栖霞、湖滨晴雨、钱祠表忠、万松书缘、杨堤景行、三台云水、梅坞春早、北街梦寻。西湖景观所蕴含的心性寄托和品格修炼，使得诗画审美与儒道哲学完美结合。不解人性之用心良苦，难观西湖“天人合一”之寓意。
然众多景观之中，天人呼应，古今通感，其共性之强者，独见孤山之孤意。孤山四面环水，一山孤独，有“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之独特气韵，南宋理宗皇帝和清帝康熙都在此建造行宫与御花园，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之山。那个“梅妻鹤子”的布衣林和靖，被称为“山中宰相”其孤傲独舞“穷则独善其身”在出世与入世之间，遗世独立，超凡脱俗，品重山川，名香如梅，为百世景仰，成皈依山水之典范，使西湖成隐逸之精神源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其人恰如一缕梅魂，孤幽于此。“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君泪盈，罗带同心未结成，江头潮难平。”其情到孤深之处，无以言表。孤山上梨花带雨的小倩孤苦伶仃，其诗“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活脱脱衬托出一个孤寂无助，对影自怜的林黛玉原形，也平添了西湖的凄美之景。有人把孤僻的苏曼殊坟塚迁来孤山与小青比邻，让人心潮难平，言外之意，全是孤孤相逢。此外，孤山文澜阁之孤香，西冷印社之孤艳，俞木越之孤笔，吴昌硕之孤绝，秋瑾之孤义，梅花之孤芳，冰雪之孤冷，让人觉得孤山大写的“孤山”二字，虽然彤彤如火，却是画外有音，当属阴阳平衡之笔。
余非佛徒、非道徒、亦非儒徒，然借眼观湖，或许能超越天性、人性与共性之外，看到西湖一些空性的东西。“菩提本无树”西湖本无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之时空，不见其生，不见其死。青山埋吴钩，烽火断越剑。大浪掀天去，故国何处寻。元人因“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也是过往烟云，青史一行。不论东风换了西风，还是西风换了东风，西湖之迎来送往，如电、如光、如露水风干。
看湖是湖，看湖非湖，看湖还是湖，需要目光，更需要境界。世人难逃被西湖之山水所转，被西湖之情色所转，转山转水转佛塔，赏花赏月赏秋香，精气神皆被吸纳其中，昏昏然入境忘人“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这种“天人合一”的背后，让人见色起意的东西，也许正是西湖之空性所在，余谓之“空色其空”若要觉悟，还得除掉分别之心，放下执著之心，方能“转识成智”于西湖，杭谚亦有“销金锅儿”之号“大贾豪民，买笑千金，呼卢（赌博）百万，以致痴儿呆子，密约幽期，无不在焉。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有诗曰：“故都日日望回銮，锦绣湖山醉里看。恋爱着销金锅子暖，龙沙忘了两宫寒。”这种“金锅不缺金瓯缺”的残喘消沉，亦是西湖蚀骨断筋之空性所致。此色来，彼色去“色空其色”与“玩物丧志”异曲同工，一脉相承。
西湖之空性，浮光掠影，抽象迷离。余以为，于雪湖与龙井茶之中，最能观之。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写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覆冰雪“虫儿”越无边。雪色既减之色，又增之色，色空其色，空色其空，辩证统一。杭州人好龙井，取虎跑寺之冰泉，泡龙井之春茶，谓之“龙虎斗”玻璃杯中，水花激荡，茶浮于顶，进而缓缓坠落，亦有复腾腾而起者，龙井之叶芽如“一旗一枪”于杯中上下起舞，或慢或快，或动或静，茶之色、香、味、形、趣，兼而有之，氤氲之中，烦念皆去，尘世渐远，只有茶乐。余曾潇洒一回，虎跑品茶。暗香不知来处，抬头金黄满树，盖了山坡。寻得虎跑旧岩，冰泉煮龙井。看秋雨稍停，桂雨还落。若是看湖品茶，更是妙不可言，让人欢喜，让人依赖。色空其心，空色其意，或许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茶中禅意。
钱塘门外水连天，山如黛眉柳如烟。堤岛横点晴雨色，峰塔双穿飞来云。清风依旧空待客，我来相识无故人。白娘小青苏小小，转世谁家初长成。荷塘花月昨夜好，画船呼来呼龙井。一湖性情一半醒，悟得春秋几寸深。
观西湖，即观人世；解西湖，既解世人。记之忘之，以飨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