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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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歌台舞榭,遍地霓裳,人世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繁华缭绕,原先我竟不知道。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曾经不屑这句话,曾经嘲弄那些孱孱弱质的女子,却不曾料到而今我也迷失在这沉沉的繁华之中。锁住我的并不是重重的门,竟是一个人的眼神,一个总是游离在我之外的眼神。

    那一日山中,风景悠然,他和她携手而游。而我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只是看到了他一个,他的一个微笑,一个凝视,我全没有觉得是因为他身旁的另一个女子,而是为着让我来见到。那一种太过于熟稔的感觉,瞬时迷惑了我。

    当他们遭遇一群劫匪袭击之时,我毫不忧郁,持剑上前解救了他们。匪众四散逃离之后,他对我说,你跟我走吧,我会重重的酬谢于你。于是我傻傻的随他而去。

    随他走进王府大门的,还有好些个美丽的女子,她们是他的红颜,而那个叫可儿的,总是偎在他身旁娇柔人儿,是他的钟爱。

    我不是,我是一个无意中救他一回的人,是一个他说要重谢的人,是一个他极陌生而疏远的人。

    我不知道他要谢我什么,进入王府之后,我常常可以看到他,但是他一直没有走向我,也没有要我走向他。他喜爱设晚宴,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谈笑风生,挥洒自在。其实他不是轻薄无聊之徒,这些都不过是他爱美爱闹的天性,而谁没有这种天性?只是他人不似他,生来王侯。

    这里所有的女子都是人间绝色,而我,虽然并不逊于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只是我没有让他发现,因为我知道,美丽在这里已经不是独家专利,已经是浪费。

    独坐角落,手中夜光杯,满满的一杯殷红。我抬起头,举杯,让殷红的水酒慢慢的流入了口中,流经咽喉,流进我的胸腔。这种酒来自波斯进贡,芳香甘甜,我却觉得有一股酸楚渐渐的溢满了四肢百骸。

    为什么软语承欢的那一个不是我?远远的看他轻拥着可儿,我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喊出。恍惚间,他温柔的目光经意不经意的滑过来,又滑了过去

    我的倔强,令我不愿示出我原本美丽的容颜,这份倔强却又不能给我带来欢乐。然而尽管我不快乐,我落落寡欢日渐消瘦,终究仍不会一别而去,因为恐惧,恐惧会再也触摸不到那游离的,却温柔的眼神

    仿佛一梦之间,秋天就悄无声息的来了,园里有黄色的梧桐树叶轻轻飞舞着,随风而落。我拾起一片,取剑尖,用极细的字体轻轻刻上:

    叶不经风辞梧枝

    花魂游离掩丰姿。

    江湖霜雪无处绝

    一弦秋月满相思。

    背后脚步声走近,我直觉分辨出来人是谁,却没有动。一只手伸来将落叶取去,他轻声念着我的句子,然后看我,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认真的看我。

    他说,雪夜,原来你还会做诗,江湖女子,竟也懂得风花雪月。

    没有等到我开口,他随即神采焕然道,再有三天,就是我与可儿的大喜,你是天山派高徒,武艺超群,婚礼当天还请帮本王留神以防有人闹事

    我没有再听到他下面的话,他转身走后,我的泪悄悄的落了下来,像那些落叶。

    前世或许有的,只怪我今生迟到罢

    (二)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我去得月楼见师兄,他也是个失意的人,我帮不了他,我只能与他饮酒。

    我叫来许多坛酒,围绕在身围。我说,来,师兄,我们最后一次不醉不归。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次?师兄问。

    我说,明天他与别人大喜,明天之后,我就没有灵魂了,灵魂都没有了,还怎么能来与你饮酒呢?

    师兄满面满心的痛楚和怜惜,他说,雪夜你跟我走,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共闯江湖——我摇头——你这又是何苦,他给了你什么了,你一点都不快乐,你值得吗?

    你值得吗?值得吗?我问过自己,答案是固执而无力的,值得的,值得的,值得的

    明月当空,一轮皎洁。月已经圆了,明夜的月亮将会更圆,明夜的月是他和可儿共有的,那么,明夜之后我将不再看月!

    师兄忽然上前夺下我双手捧着的酒坛,扔到了一旁,他拥住我,手指拂拭过我的脸颊,师妹你不要哭,别哭,有我呢,还有我呢!

    我没有哭,那是酒而已。我强自辩解,挣开了他,抢到栏杆边上,看着月亮,感觉到一片漫无边际的冰凉和寂寞随着月光倾泻而下。我的寂寞,师兄也安慰不了。

    师兄,不要劝我,我已经着了魔了,你不要再管我

    泪珠,滚滚而下,纷纷滴向栏杆,声音细碎。而我,也没有了力气去看师兄是怎么样的表情

    可儿死了。

    可儿是一个美丽的,娇柔的,无辜的女孩,她原本可以拥有无边无际的别人享受不到的幸福。可是,她就死在将要得到幸福的那天拂晓前的暗夜中,一剑穿心!

    我宿酒醒来,师兄站在我的床前,手中的长剑的剑尖凝固着一滴艳红,他带着一种惆怅的神情,微微的笑:“雪夜,你可以做今天的新娘了。”

    我怔怔的起身,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全心为我的男子,面对他为我犯下的弥天大错,我该说什么,我该做什么?

    大厅一片死一样的穆静,我走进去的时候,无数道目光向我望来,当中最凌厉的是他冷的可以杀死人的注视。

    是你下的毒手!他残忍的断定。我摇头。

    一定是你!可儿尸身已验,证实死于你所使用的天山剑法,一剑致命!她单纯善良,没有任何仇家,况王府之内戒备森严,昨天你深夜自侧门出入,行踪诡秘,也只有你有机会接近可儿,你还怎么敢否认!

    他每说一句,我摇一下头。

    没有用的!他怒极大喝,你这个狠毒的女子,你以为可儿死了我就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哪里值得我喜欢?

    决绝的言语利过任何一把天山宝剑,所有的梦被击碎,粉裂。我不再摇头,拔出剑来,好,我偿命!

    另一柄剑及时架住了我的长剑,师兄赶来了,逼视着他问,你真的要她死?

    他冷酷的点头。

    师兄看向我:雪夜你看,这就是你所痴迷的人!

    我恍恍惚惚的笑,不说话。

    师兄转向他道,王爷,你错了,错得离谱,她为你一夜醉酒,怎么能去杀人,她放着我的百般呵护不要,情愿受你的折磨,而你觉得她相貌难看是不是?可惜你是有眼无珠!他忽然抬手,揭下了我的面具。

    大厅上有轻呼声响起,惊诧的,唏嘘的。我掩面:师兄你走吧,我会处理。

    不!人是我杀的,我不会留下你替我顶罪。师兄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高高在上的他,木然凝视半晌,跪地恳求道:可儿因我而死,我情愿一死谢罪,请放我师兄离开。

    他也凝视着我许久许久,终于断然绝然一般:你们都走,算我还你上次相救之情。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记住,可儿之仇,噬,骨,难,忘!

    师兄是怎样拖着我离开王府的,我已经不能记起。月白天青,我松缰任马而行,明月圆到了没有一丝缺憾。在我看来,只是一杯满溢的寂寞,终此一生,也饮它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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