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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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深秋,那便说明叶九秋的生辰要到了。

    在他回府后第十天,正好是他十七岁生辰。

    因此他没有在回府后就急着离开,去山庄闭关,而是留在了家中,陪伴父母,仿佛过去那样承欢膝下。他每日都与母亲讲一会儿贴心话,还会陪父亲在湖畔品茶观景,也会同小妹玩耍。他抱着平常心来过这十日,像是忘掉了阴尸宗的种种,也忘掉了修真界的一切。

    而叶凌与柳月也不问他兄长的事,也不提他何时离开,仿佛府中未曾出现任何变故,看着叶九秋的目光总是温暖柔软的。

    在宁静的每一日下面,是彼此的心知肚明。

    ——叶九秋就要离开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寻他的兄长们,更是因为他已经走出了他自己的路,他的未来不在大燕国,而是更广阔的世界。

    在叶九秋生辰那天,叶府并没有大摆筵席来庆祝,只是请来了跟叶九秋从小玩到大的一伙朋友,领头的就是魏青青。一群人拉着叶九秋玩闹到深夜,才醉眼朦胧脚下虚浮的离去。

    这些人离去的时候还扯着叶九秋的手语重心长,说什么“叶小秋你在外面吃苦了,要拐你那家伙被我看到,我非削了他不可!”“看到叶九秋你现在这幅模样,兄弟我就放心啦!”“以后老子终于可以不用跟在你后面提心吊胆怕你被骗了,这十多年老子白头发都被你给愁出来了!”之类的,听得叶九秋窘迫不已,只觉往事全是黑历史,不忍回顾。

    他们并不知道叶九秋已是修士,他当初失踪时,叶府对外的说法是他被恶人掳走,而今是被魏三叔碰巧救了回来。

    在门口一一送别了朋友后,叶九秋回到屋中,见叶凌与柳月都站在屋中等着他。他们眼中有伤感也有不舍,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都说天下的父母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叶九秋想,这句话果然没错。

    他要去城郊山庄参悟道典上的筑基功法,闭关修炼到初夏,而后便直接去天魔宫参加灵墟盛典。他怕出关后再回家看一眼,会更加舍不得。

    “小秋,过来。”柳月朝他招招手,待他走到她身边时,抬手为他撩开垂在脸颊畔的一缕发丝,目光怜爱的在他眉眼间逡巡,“今日一过,你便十七了。”

    “嗯。”叶九秋轻轻应了一声。

    “我听说修士可以活很长很长时间。十年,五十年,百年后,不知小秋会变成何种模样,我真想亲眼见见。”柳月似乎在擅自想象,笑意忍不住从唇角流泻了出来。

    叶九秋眼睛酸涩,勉强扬起唇角:“怎么说的好似就见不到我一样?我会回来探望你们的。”

    柳月摇头浅笑,却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叶九秋会再回来,她的孩子是个重情的,定然放不下家人。她只是触景生情,忽然想起若是百年后,她与叶凌,与和九秋熟识亲近的人都不在了,但九秋还会活着。那时的九秋该如何面对转眼成空的故人旧景,物是人非?

    她舍不得见九秋在那时孤零零一人。

    “爹,我也会把哥哥们找回来,你且放心。”叶九秋再看向叶凌,语气慎重的承诺,“所以不要太过担心。大哥二哥回来,一定不愿看见你们为他们生了白发。”

    叶凌微笑:“小秋,你给我们留了那样多的丹药灵草,我们就是想白头,也白头不了。”他走到叶九秋身边,伸手左右揽住柳月与叶九秋,轻声道,“我与你娘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小秋。”

    “嗯!”叶九秋重重点头。

    “走罢,我们送你出门。”叶凌松开手,抱起在一旁椅子上打瞌睡的叶暮冬,眼睛也有些湿润,“下次你回来,爹也在门口接你。”

    叶九秋默默点头。他知道父母心中在想什么。修真界不是什么美好平和的地方,四处都是龙潭虎穴,到处都有人心险恶,踏进去后,不是想全身而退就能全身而退的,他或许也有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可能。他的爹娘一定是抱着这种认知,在送他离开。

    想到此时父母的心情,他有一瞬也动摇过,就这样留下来算了,当过去的大半年就是一场梦,他一直且始终是叶府小少爷。但这想法也只是一瞬。

    他已经与修真界牵连太深,脱不了身,也不想脱身了。不说他舍不下叶九幽、师父与何师兄,也不说他还要寻他的兄长,单是说白然,那人如今未死,若是将来某一天找上叶府来,那他岂不是又要连累家人?

    他必须离开,必须一步步往上修炼。修真是一条单行道,要么一直往前,要么从上跌落,万劫不复。没有后退反悔的说法。

    不强大起来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人施予自己绝望。这个道理他早就切身体会过了。

    走到叶府大门口,叶九秋下了台阶,站在下方仰望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在他们的眼底都看见了薄薄的水色。他想自己现在大概也是这幅模样,可能还要更加狼狈些,不由感谢夜色太深,让父母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想让干涩的喉咙能说话自然些。同时,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掠过空旷的街道与周边的屋顶,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身影,只能失望的收回目光。

    “在找谁么?”叶凌问。

    叶九秋摇摇头:“是我那个戴面具的朋友。他大概已经先去了。”原本还想让九幽也与爹娘说几句话,他总觉得九幽很在乎他的家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缓声道,“爹,娘,那我也走了。”

    叶凌与柳月默然点头,这时无法开口,怕开口就是要将他留下。

    叶九秋咬咬牙,狠着心转过身,沿着石板路大步往出城方向走去。但在他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听见身后母亲的喊声:“找个道侣吧,小秋,然后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他脚下一个趔趄,心中的沉重也好似在这一跌跌落。他不可思议的扭头看了一眼,然后踩着步步生莲飞快逃掉,生怕自家娘亲拉住他让他保证。

    入了夜的城池极其安静,翻出城墙后来到郊外,四周更是寂静无比。在这样的环境中走过,叶九秋却并不会有孤单一人的落寞感受,他想着身后城中的家人,心中便熨帖温暖。

    找对方向,他朝封玉书与何山见闭关的叶家山庄跑去。叶家的山庄同样在一座高山上,山顶是天然的平坦宽阔,屋舍便建立在其上。

    叶九秋到了此地后,低声唤了几声“九幽”,却不见人出来。他在原地静等了良久,终是在凉风中低低叹了声,迈动了脚步。

    在他身后,叶九幽静静的立于树木的影子里,想着自己十七岁生辰时,同样是这样的夜晚,他却在叶家全族的坟前跪到清晨,他就无法平静的站到叶九秋的面前去。

    自己嫉妒自己,会在少年面前露出怎样丑陋的表情?叶九幽合上双眼,他此刻的神色,不想被叶九秋看见。

    山庄附近被封玉书设下了阵法,入阵的信物封玉书有传信给叶九秋。此时他手执信物,不被阻挡的就进入了其中。进入庄内,顺着灵力流向的方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封玉书与何山见二人闭关的地方。

    那是一处静室,几间静室被二人打通,形成一个广阔的空间。道典被放置在中央的静室中,而封玉书与何山见各占据了一间静室,此时气息绵长,正在修炼之中。

    他俩身畔也布下有禁制,叶九秋没有走近,不想将他们惊醒。

    他也在旁边空置的静室盘膝坐下,调息到最好状态后,才小心翼翼探出神识去接触道典。

    叶九幽说,他现在修得是尸煞老祖感悟的道,不是他自己的。所以他要从道典中参悟自己的道。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做,但当神识接触到那小小的一块玉牒后,他就不需要去想该怎样做了。

    他好似陷入了一个浩渺的空间之中,这空间有天空与大地,也有世间万物,如风吹、水流、火焰、高山……但奇异的是,他看见的,其实只是一些或简单或复杂的、颜色各异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可他就是知道,这些线条交织的图案就是天空大地,是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这是,天地间最基础的规则法则。蕴含着世间万物的轨迹与道理。

    整个世界的奥秘,让人忍不住深深沉迷。

    他的神识徜徉在其中,仿佛遗忘了他是为何而来。他着迷的看过每一种纹路与图案,终于在见到远处天空翻滚的暗紫色雷云时停驻下了脚步。

    说是雷云,但其实那只是明灭不定的紫色线条勾勒牵扯在一起。

    他想起了初见叶九幽的万墓坟场,于是顺从的被吸引了过去。在那雷云下一站,便一动不动了。

    雷云中有毁灭的力量,无比狂暴,无比可怕,当它劈下时,电光在一瞬明亮整个世界,雷声让空间与大地都同时颤抖,它落下,就能湮灭一切。

    他想要这样的力量,可以镇压敌人。

    雷云中也有生机在酝酿,干裂焦枯的雷击木,在迎来下一个春天时,焦黑的树皮会脱落,崭新的嫩芽会长出,生机更加蓬勃。

    他也想要这生的力量,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那雷电的纹路印入他眼底深处,大道的痕迹不断演化变换。他眼中一会儿有千万道乱雷劈下,一会儿有银色的雷电花草盛开绽放,变化莫测,却无端生出一股生人勿进的骇人气势。

    在叶九秋没察觉到的地方,他体内一直运转着的灵力忽然偏离了原本的路径,往着另一处从未开拓过的经脉流去。随着时间的渐渐过去,他先前修炼的功法路线已经面目全非,无声无息的改作了另一种路线。

    而在他的外表,不断有漆黑的阴气死气从他皮肤上溢出,每每溢出便有细小电弧在空中一闪,将其湮灭。

    他的体内,也有这样的电弧仿佛在清扫地盘一样的横行霸道,一路逼近他的识海。

    他识海中有与叶九幽结缔的命尸契约,这些小闪电像是要扫去一切先前功法的痕迹,毫不留情的对着那契约就要劈下。这时叶九秋若有所感,心中猛地一惊,飞快那幻境中收回意识,意志无比坚定的阻止:不能破坏那契约!

    他宁愿不修那道典,也不愿失去那契约!天知道这契约被毁后,九幽会怎样。

    他的意念所至,闪电凭空消失。

    他感受着没有变化的契约,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再仔细一感受,顿时惊喜,他的道已经完成,筑基功法也已烙印在体内。试着修炼吸收了下灵力,灵力立马滚滚而来,让他欣喜不已。

    他停下修炼,睁开眼,却发现静室中只有何师兄在了,他的师父所在的位置上已经空了下来。

    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只感觉过去了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但实际上呢?

    想到何师兄曾经给他说的修真无岁月,他猛地站起,害怕自己错过了去灵墟盛典的时间,大步往外走去,想看看今夕是何夕。

    离开静室,他抬头,看见天空一轮明月弯弯,竟然还是个夜晚。

    但已经不是他来时的那个夜晚了。

    他来时,草木枯黄,落叶纷纷,而今草木萌芽,在浅浅的绿色的中有虫鸣鸟叫,俨然是春意朦胧。

    一转眼,他便跨过了一个冬天。

    他后知后觉的抬手摸摸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已经长长了这么多。他另取出发箍将长发束起,慢慢的走出这片地方,不愿打扰到何山见。在走到最高处的塔楼前时,他纵身一跃,轻踩借力,轻盈的跃上塔顶,想从这里遥望国都,或许能看见叶府的灯火。

    然而他踏上塔顶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山庄外,站在山顶边缘的两道黑影。

    一个黑衣裹身如同融在夜色中,一个红衣张扬在夜风中衣摆飒飒。

    他认出了那黑衣的背影,是他的师父封玉书。

    那另一个红衣的人呢?

    他下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似乎这样能看清楚。却在踏出之时被背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捏住了领子。

    “别过去。”

    是叶九幽的声音,低低的说着,仿佛是怕打扰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_(:3∠)_又一卷要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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