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全文完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山河枕(长嫂为妻)最新章节!

    正版不易, 生存艰难,请到晋江多做支持。  于是楚瑜先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她问诊,而后将几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来。

    几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 纷纷都谨慎收敛, 不敢多说什么。她们被楚瑜请到大堂, 打量了一会儿周边后,三少夫人张晗试探着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来,平静道:“夫人带着五位小公子去兰陵看望老夫人了。”

    听到这话, 几位少夫人脸色都变了, 姚珏霍然起身,怒道:“带五位小公子离开, 怎的都不知会我们这些当母亲的一声?!”

    姚珏出身姚家, 如今姚家女贵为皇后, 嫡长子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涨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 也比其他人有底气得多。

    楚瑜心里思索着上辈子卫韫最后是提了姚勇的人头回来,又想到如今卫家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阴谋诡计,看见姚家人就觉得心里不畅快, 她冷冷扫了姚珏一眼,平淡出声道:“带人出去的,是大夫人, 你与其朝我吼, 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珏被这么一说, 莫名觉得气势弱了几分,她张了张口还想说话,楚瑜骤然提高声音:“滚出去!”

    “楚瑜你……”

    姚珏疾步上前去,卫夏卫冬立刻上前,拦住了姚玉。楚瑜继续道:“闹,你就继续闹,你可知我为什么送他们走?又可知前线发生了什么?!你便将时间继续耽搁下去,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一听这话,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素来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谢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珏的手,看着楚瑜,认真道:“前线发生了什么,还请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从前线发回来的消息,”楚瑜沉着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楚瑜,仔细听着楚瑜的话,楚瑜打量着众人的神色,缓慢道:“公公与诸位兄长,在白帝谷被困后,全军覆灭,如今小七以裹尸装棺,带着他们在回来的路上……”

    话说完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大家都呆呆看着楚瑜,许久后,谢玖最先回过神来,颤着声道:“少夫人说的兄长,是哪一位?”

    说着,她似乎也察觉,楚瑜用的是“诸位”,绝不是一位,于是她改口道:“是,哪几位?”

    楚瑜叹息了一声,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内,六位公子连同镇国公……”

    话没说完,一声尖叫从人群中传来,所有人抬头看去,却是六少夫人王岚。

    她如今刚刚怀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时,听到这消息,她疯了一般扑向楚瑜,挣扎道:“你胡说!我夫君怎么可能死!你瞎说!”

    她声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皱起眉头,给长月一个眼神,长月便抬起手,一个手刀便将王岚打晕了过去。

    王岚昏死过去后,房间里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声,而谢玖和姚珏站在大厅里,全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楚瑜看向她们,正打算说什么,就听见姚珏仿佛是突然惊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说着,急冲冲朝外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外面就传来了喧哗之声,楚瑜皱眉抬头,就看见士兵匆忙入内,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着圣旨将府里包围了,说是七公子回来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前线的消息应该已经到了宫里,皇帝做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内,不然她也不会让柳雪阳带着孩子早早离开。

    她平静道:“无妨,让他们围去。”

    如今还未定罪,便没有任何人敢闯入镇国侯府来。

    她扭过头,继续吩咐下人,让他们将蒋纯和王岚放在一起,严加看管,让大夫好生照料着。

    王岚的孩子,得尽量生下来。

    只是上辈子……她生下来了吗?

    楚瑜不记得,上辈子卫府的少夫人们,除了一个殉情的蒋纯太过轰动,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太多的传闻,大多听闻都被卫韫代替兄长给了休书,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面思索着上辈子所有信息,一面有条不紊吩咐着。而姚珏似乎全然不信侍卫的话,吵嚷着要出去。

    楚瑜也没有管她,反而将目光看向谢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声音平静,谢玖是个聪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图,皱着眉道:“如今卫家显然是沾了大罪,你还打算留着?”

    这话出来,楚瑜便明白谢玖的选择了,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却是问:“你对五公子没有感情的吗?”

    谢玖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时,便沉默了。

    好久后,她艰难出声:“可我总得为未来打算,我才二十四岁。”

    她坚定看向楚瑜,似乎还想说什么,楚瑜却点了点头,全然没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说完之后,她便转过身去,同下人吩咐着后面白事操办的要点,再没看谢玖一眼。

    面对楚瑜这样淡然的态度,谢玖一瞬间觉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难看极了,狼狈极了。

    她捏着拳头,猛地提声:“你留下来会后悔的!”

    楚瑜顿住步子,转过头去,谢玖声音笃定:“楚瑜,你还小,你不懂一个人过一辈子是多么可怕的事……”

    “我没有一个人,”楚瑜打断她,声音沉稳淡然:“我还有卫家陪着。”

    “你……”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的独木桥,我不劝你,你何必拦我?”

    楚瑜皱起眉头:“谢玖,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谢玖被这句话止住声,楚瑜说的没错,只是说,楚瑜的选择,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衬得格外不堪。

    谢玖看着她远走,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既然要远离,自然不能再和谢家有太多的纠葛。卫韫回来时,皇帝自然会解开这守卫禁制,她得早些和卫家脱离了干系。

    谢玖觉得自己想得无比冷静,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典型的、冷漠的、聪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间里,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样了。

    她脱鞋躺到床上,在这无人处,将脸埋入锦被之中,总算是哭出声来。

    几个少夫人哭的哭,闹的闹,楚瑜让人看着他们,自己就开始筹办灵堂。

    人死了,总是要有归处,更何况卫家。

    听闻上辈子卫家闹得太过急促,那几位甚至连灵堂都没有,就匆匆下葬,连墓碑,都是后来卫韫重新再启的。

    如今她在这里,总不能让卫家像上辈子一样,英雄一世,却在最后连灵堂祭拜都无。

    上辈子她操办过自己母亲的白事,也操办过顾楚生母亲的白事,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练。

    熟门熟路准备好了要采买的东西,商量好了灵堂的摆设和位置,这时候已经天黑了。

    她才想起蒋纯来,她想了想,决定再去看看蒋纯。

    蒋纯下午就醒了,醒过来之后就打算自杀,只是楚瑜早就让人看着,及时被抢了剑,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自杀未遂后,蒋纯便不再说话,也不进食,靠在窗边,一动不动,什么话都不说。

    楚瑜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个人,目光如死,呆呆看着外面的天空。

    旁边丫鬟见到楚瑜来,想禀报些什么,楚瑜摆了摆手,他们便识趣走了下去。楚瑜来到蒋纯身边,坐下之后,给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

    蒋纯没有理会她,仿佛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窗户外的月亮。

    “我嫁过来那天,其实都没看见阿珺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有了动作。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见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神色里带着温柔,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就听见他结结巴巴喊我一声楚姑娘,我心里想,这人怎么老实成这样,都成亲了,还叫我楚姑娘。”

    蒋纯垂下眼眸,明显是在听她说话。

    楚瑜也没看他,继续道:“成亲当天,他就出征,我想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于是我就追着过去,那天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你……”蒋纯终于开口:“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

    楚瑜笑了笑:“他不会想看我难过,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伤怀。”

    蒋纯没有说话,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来意。

    “我与你不一样。”

    她声音微弱:“我从出生,到遇见二郎之前,从没高兴过。哪怕嫁给他,我也心怀忐忑,我怕他不喜欢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没有。”

    蒋纯声音沙哑:“成婚那天,我崴了脚,我想着,他必然会生气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撑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为我要一个人,那么疼的走完所有路,结果他却发现了。”

    “他蹲下身来,”蒋纯笑起来,眼里全是怀念:“他背着我,走完了整条路。我们进了洞房,他亲自用药酒给我擦脚。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过。”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视若珍宝,不过如此。”

    楚瑜没说话,描述得越美好,面对现实的残忍,也就越疼得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一辈子不曾拥有过,那我也认命了。”蒋纯颤抖着闭上眼睛:“可我曾经遇到过这样好的人,我又怎么一个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泪落下来:“一个人走那条路,太疼了。”

    楚瑜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蒋纯。

    她压抑着眼里的热泪,拼命看向上方。

    “没事,”她沙哑着声音:“我在,蒋纯,这条路,我在,夫人在,还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个人啊。”

    “从你嫁进卫家开始,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顾你;你无处可去,我陪伴你。蒋纯,”她抱紧她:“人这辈子,不是只有爱情的。”

    “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卫府,你有家啊。”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压抑的痛苦猛地爆发而出。

    她嚎啕出声。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却去了呢?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的孩子才有五岁,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我知道。”

    “为什么……”蒋纯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一声一声质问。

    为什么这苍天不公至斯。

    为什么这世间薄凉至此。

    为何英雄埋骨无人问,偏留鼠狼云锦衣?

    然而这些为什么,楚瑜无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仍她眼泪沾染衣衫,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蒋纯觉得,更温暖一些。

    纵然温暖如此微弱,却仍想以身为烛,照此世间。

    张晗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蒋纯继续道:“三公子对妹妹也算有情有义,他如今回来,你都不打算见一面的吗?”

    听到这话,张晗眼眶微红,低下头道:“二姐姐,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做果断些,我家怎容得下我?”

    蒋纯没说话,同为庶女,她自然明白她们的处境。

    她之所以直接赴死,何不也是这样的考量?

    如今丈夫已死,卫家获罪。大家谁不清楚,七万精兵全歼,这是多大的罪名?要么他们和卫家断了关系回到母族,要么母族必然是先下手为强,率先断了与他们的关系,向圣上表忠。

    如今母族尚未表态,不过是因为卫韫还未回京,没有与她们联络上,还不清楚事情罢了。

    蒋纯沉默着,好久后,却是道:“不过就是见一面,又能影响什么呢?三妹妹,你们如今是杯弓蛇影,怕得太过了。”

    “不说其他,”蒋纯叹了口气:“你也该想想陵书,若陵书知晓你连他父亲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予,他要如何作想?”

    说到孩子,张晗终于僵住了神色。

    她犹豫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六少夫人王岚,她们向来都是没主见的,见姚珏和谢玖不愿和卫家有半点沾染,她们便慌了神,有样学样。如今被蒋纯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来。

    孩子是带不走的,她们也不能为了孩子搭上自己一辈子,但是却也并不希望孩子心中,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去站着吧。”

    蒋纯目光朝谢玖和姚珏看过去,却是拍了拍张晗的肩:“如今少夫人也容不得你们不站,别和她硬撑,哪怕是谢玖姚珏,也是要服软的。”

    谢家姚家是大族,如果谢玖姚珏也要服软,那她们自然不会硬杠。

    张晗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上前去,站在了楚瑜身后。

    蒋纯走到谢玖和姚珏面前,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平静道:“多余的话,不用我说了吧?”

    谢玖和姚珏没说话,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鸣锣开道的声音。

    姚珏挑眉正要骂什么,谢玖突然拉住了她。

    谢玖盯着门外,好半天,慢慢道:“别和疯子计较,若家里问起来,便实话实说。”

    听到这话,楚瑜在人群中扭过头来,转头看了过去。

    谢玖挺直了腰背,面色平静。楚瑜朝她点了点头,转过头去。

    谢玖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明白楚瑜点这个头是几个意思。

    谢玖和姚珏站到楚瑜身后之后,一切准备好了,外面鸣锣之声渐近,大门缓缓打开。

    那朱红大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外面的场景慢慢落入楚瑜眼中。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两边,一个少年身着孝服,头上用白色的布带将头发高束,一条白色的布带穿过额间,紧紧系在他头上。

    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面色苍白,眼下发青,面上消瘦见骨,神色平静,周身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仿若一把出鞘宝剑,寒光凌厉,剑气冷然。

    他手中捧着一座牌位,身后跟着七具棺木,一具单独在前,其他六具一行两具,排了长长的队伍,自远处而来。

    钱纸漫天纷飞,整条街没有一人说话,安静得仿若一座鬼城,只是那棺木所过之处,两侧百姓会逐渐跪下来,而后发出嘤泣之声。

    那哭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后面的人有样学样。

    于是楚瑜便见,那长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声自远处传来,响彻全城。

    楚瑜在袖下捏紧了手,让自己保持平静庄重,不失半分威严。

    她听着那哭声,骤然觉得,一切并不似她想象中如此糟糕。

    卫家的牺牲,朝廷不记,官员不记,贵族不记,天子不记,可有这江山百姓,他们总在铭记。

    楚瑜觉得眼眶发酸,她目光全落在卫韫身上,看那少年抬着牌位,自远处朝着她慢慢看了过来。

    那目光似是跨过万水千山,然后在看到她那一瞬间,那少年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低下头颅,朗声开口: “卫家卫韫,携父兄归来!”

    音落瞬间,棺木轰然落地,楚瑜目光落到那七具棺木之上,她颤抖着唇,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在卫韫单膝跪下那瞬间,骤然想起。

    当初去时,也是这个少年来通知他,亦如今日,单膝跪在她面前,同她说——

    少将军奉命出征,命末将将此玉交于少夫人,吩咐夫人,会凯旋而归,无需担忧。

    凯旋而归,无需担忧。

    楚瑜走下台阶,抬手覆在那棺木之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旁边卫秋卫夏、长月晚月等在她后面,卫秋的面色有些压不住焦急,他小声道:“少夫人,这样的消息我们不能锁。”

    “我知道。”

    楚瑜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道:“我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这个消息,谁都不能知道。”

    卫秋有些为难,这样的消息太大了,然而卫夏却镇定下来,恭敬道:“是,谨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点了点头,疾步朝着柳雪阳的房间走去。

    卫府老太君平日并不在华京,而是在卫家封地兰陵养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决策的就是柳雪阳。楚瑜清楚知道当年卫家要面临什么,也知道柳雪阳做了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忍的女人,而且作为卫韫和卫珺的母亲,她也不愿让柳雪阳面对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阳房间,甚至没让人通报就踏了进去。柳雪阳正躺在榻上听着下人弹奏琵琶,突然听得琵琶声停下,她有些疑惑抬头,便看见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静道:“婆婆,我有要事禀报,还是屏退他人。”

    柳雪阳愣了愣,却还是朝着旁边人点了点头。

    旁边侍从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长月站在门前,关上了大门,房间里就留下了柳雪阳和楚瑜,柳雪阳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么了?”

    “边境来了消息。”楚瑜开口,柳雪阳面色就变了。

    身在将门,太清楚一个要让周边人都退下的边境家书意味着什么,楚瑜见柳雪阳并没有失态,继续道:“昨日我军被围困于白帝谷,小七带兵前去救援,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柳雪阳坐直了身子,捏着桌子边角,艰难道:“被困的……有几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连同六位兄长,七万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听到这话,柳雪阳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声:“婆婆!”

    “没事!”柳雪阳红着眼眶,咬着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还在颤抖,却是同她道:“你别害怕,他们不会有事。如今我尚还在,你们不会有事。”

    “何况,”柳雪阳抬起头来,艰难笑开:“哪怕是死,他们也是为国捐躯,陛下不会太为难我们,你别害怕。”

    楚瑜没说话,她扶着柳雪阳,蹲在她身侧,抿了抿唇,终于道:“婆婆,这个时候,这些消息就不外传了吧?”

    “嗯。”

    柳雪阳有些疲惫点头,同她道:“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断她,急促道:“我来便是说这事,如今这种情况,梁氏绝不能再继续掌管中馈。”

    柳雪阳有些茫然,楚瑜试探着道:“婆婆,梁氏这么多年一直有在卫府滥用私权贪污库银,这点您知道的,对吗?”

    “这……”柳雪阳有些为难:“我的确知道,也同老爷说过。但老爷说,水至清则无鱼,换谁来都一样,只要无伤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还将如此重要之事交在这般人品手里,婆婆就没想过有多危险吗?!”

    “这……”柳雪阳有些不明白:“过去十几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并不一样,”楚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摊开来说:“母亲,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此次战败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断局势失误所致,七万军若出了事,账可是要算在卫府头上的!”

    听到这话,柳雪阳面色变得煞白,她颤抖着声:“怎么可能……”

    “这样的消息如果让梁氏知道,您怎么能保证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脱?若梁氏带走了府中银两,我们拿什么打点,拿什么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见柳雪阳动摇,接着道:“婆婆,钱财在平日不过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机之时,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里吗?!”

    听到这话,柳雪阳骤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她扭过头去,看着楚瑜:“那你说,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过我,后续事听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阳没说话,她盯着楚瑜,好久后,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前线的消息,便该明白,那七万军无论还留下多少,卫府都要获罪,为何不在此时离开?”

    楚瑜没明白柳雪阳问这句话的含义,她有些茫然:“婆婆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儿给你一封休书,你赶紧回到将军府去,若我儿……真遇不测,你便可拿此休书再嫁。”

    柳雪阳说着,艰难扭过头去:“阿瑜,你还有其他出路。”

    楚瑜听了这话,明白了柳雪阳的意思。她低下头去,轻轻笑开。

    “我答应过阿珺……”她声音温柔,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叫卫珺的名字。她其实从来没有与卫珺单独相处过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么,从她嫁进卫家那一刻开始,她内心就觉得,她希望这一辈子,能在卫府,与这个家族荣辱与共。

    这是大楚的风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卫家用满门鲜血开疆拓土,创立了大楚。

    后面十几年,到她死,也是卫韫一个人,带着卫家满门灵位,独守北境边疆,抵御外敌,卫我江山。

    她上辈子耽于情爱,没有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时期望那样,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钦佩卫家人,也想成为卫家人。

    于是她低下头,温柔而坚定道:“我要等他回来。”

    生等他来,死等他来。

    柳雪阳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骤然起身,急忙进入内阁之中,找出了一块玉牌。

    “这是老爷留给我的令牌,说是危难时用,卫府任何一个人见了,都得听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能管事儿的,这令牌我交给你。”

    柳雪阳哭着将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说做什么吧,我都听你的。”

    楚瑜将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阳听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阳却如此信任她,却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哑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阳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来。”

    她盯着楚瑜,强笑开来:“总该能回来几个,对不对?”

    楚瑜看着面前女子强撑着的模样,残忍的话压在了唇齿间,最后,她只道:“婆婆,无论如何,阿瑜不离开。”

    柳雪阳低着头,拼命点头:“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会去用贪污的罪名将梁氏拿下,等一会儿,您就去将五位小公子带出华京,赶路去兰陵找老夫人吧。”

    听到这话,柳雪阳睁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华京。”

    楚瑜果断开口。

    她不知道局势能坏到什么程度,只能让柳雪阳带着重要的人提前离开。

    柳雪阳还想说什么,楚瑜接着道:“您是阿珺的母亲,是卫府的门面,如今谁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来,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华京,也就是等于卫家将满门放在天子手里。”

    “婆婆,您带着他们离开,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带着他们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阳回过神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等卫家儿郎回来。”楚瑜坚定出声:“他们若平安归来,我接风洗尘。他们若裹尸而归,我操办白事。若被冤下狱,我奔走救人;若午门挂尸,我收尸下葬。”

    楚瑜声音平静,所有好的坏的结局,她都已经说完。

    她看着柳雪阳,在对方震惊神色中,平静道:“身为卫家妇,生死卫家人。”

    毕竟楚瑜自幼跟他习武长大,和一般的姑娘家有些不同,从来没这么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

    她喜欢顾楚生,就什么好的都给着他。顾家因为谋反的秦王说话获罪,所有人躲都躲不及,她就能在自己即将出嫁前给顾楚生送钱送信,还要跟着他私奔到边境。

    这个胆子,是大得没边了。

    不过好在这件事被她贴身丫鬟告诉了楚建昌,在楚瑜准备逃跑的前一刻将她拦了下来,才没让她犯成大错。

    想到这里,楚建昌又板起脸来,冷着声道:“想清楚没?还没想清楚,就继续去跪着。”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问的是什么事儿。

    她捋了捋记忆,现在应该是在她十五岁。

    十五岁的九月,她由皇上赐婚,嫁给镇国侯府世子卫珺。婚事定了下来,三媒六娉,眼看着就要成亲了。结果也是这时候,谋反了半年的秦王终于被擒入狱,而顾楚生的父亲曾今受恩于秦王妃,便为秦王家眷说了几句好话,引得圣怒。顾楚生的父亲被砍头,而刚刚步入朝堂的顾楚生也受到牵连,被贬至边境,从翰林学士变成了一个九品县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锦来同她哭诉,不愿陪着顾楚生去边境受苦,于是姐妹两一合计,让楚瑜先跟着顾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没办法,只能让楚锦顶上,嫁到镇国侯府去。

    楚锦也是嫡女,只是不是嫡长女,与一贯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着谢韵自由学诗作赋,加上容貌昳丽,是华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选,将楚锦嫁过去,以卫家和楚家的关系,卫家大概也不会说什么。

    两人算计得好,于是让小厮先给顾楚生报了信,让顾楚生离开那天在城门外等着。眼见着就要到时间了,结果爬墙的时候被楚建昌逮了个正着。

    当年她被抓了之后,跪了一晚上,是楚锦说动了谢韵将她带回了房间,然后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机会,快马加鞭一路追上已经走了的顾楚生。

    而这一次,楚瑜是绝不会再跑了,于是她果断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着嫁给卫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么突然就转变了心思,琢磨着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儿向来是个直肠子,骗谁都不骗自家人,想了想,看着楚瑜明亮的眼和苍白的脸色,楚建昌也觉得心疼,便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先去休息吧。后日你就要成亲了,别再动什么歪脑筋。反正那顾楚生也已经走了,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

    “嗯。”楚瑜点了点头,旁边楚锦过来搀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颤,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动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头,以为她是难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卫世子比顾楚生强,你见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处之后才有的,你别抗拒,爹不会害你。”

    “我知道。”

    楚瑜点头,这一次真心实意。

    卫世子卫珺,以及整个卫家,那都是保家卫国的铮铮男儿,哪里是玩弄权术的顾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卫珺培养一下感情,但估计是没机会的。

    楚瑜想到卫家的命运,倒有了那么几分惋惜。

    见楚瑜没什么精神,楚建昌摆了摆手,让谢韵和楚锦扶着她回去了。

    谢韵一路都在说着些劝阻的话,大概就是让她死了对顾楚生的心思,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好些。楚瑜没说话,就静静听着。

    这位母亲虽然后来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锦一些,但是却也是真心对她的。

    只是手心手背的肉,总有些厚,总有些薄。

    她沉默着,由楚锦扶着她到了卧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后,她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这一日发生事情太多,她要蓄养精力,然后规划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路,只要追随者顾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骤然有了崭新的选择,她竟然有那么些不知所措。

    合眼没有片刻,她便听见了楚锦的声音。

    楚锦端着药走进来,屏退了下人,随后来到了楚瑜面前。她放下药碗,坐到床边,温和道:“姐姐。”

    楚锦慢慢睁开眼,看见楚瑜的担忧的神色:“姐姐,你还好吗?”

    那样神色不似作伪,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许十五岁的楚锦,对于她这个姐姐,还是有着那么几分温情的。

    见楚瑜不答话,楚锦靠近了她,小声道:“姐姐,顾大哥让人带了话来,说他等着您。”

    听到这话,楚瑜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看着楚锦。

    顾楚生等着她?

    不可能。

    当年的顾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书信后,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马加鞭离开了华京,又怎么会等她?

    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盯着楚锦,思索了片刻后,便明白过来。

    顾楚生是不可能说这样的话的,而楚锦希望她离开,好腾出镇国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给她,所以她故意说这样的话,给楚瑜希望,让楚瑜赶紧离开。

    上辈子她没这样说,是因为上辈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锦给她希望,就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这辈子她却明确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卫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这个妹妹,果然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边的笑意,板起脸来,皱着眉头道:“这样的话,你莫要同我再说了。”

    “姐姐?”楚锦有些诧异,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与镇国侯府乃圣上御赐的婚,我若逃婚,哪怕卫家看在楚家面子上不说,圣上不说,但这毕竟是欺君枉法,而卫家心中也会积怨。”

    后来楚家的败落,与此不无关系。

    卫家虽然在不久后满门青年战死沙场,却留下了一个杀神卫韫。

    那少年十四岁就纵横沙场,十六岁灭北狄为父兄报仇。

    后来的朝廷,几乎就是文顾武卫的天下,卫韫这个人睚眦必报,恩怨分明。当年对他好的人,他都涌泉相报,而对他坏的人,他也不会放过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让楚锦嫁给卫珺、楚锦落井下石离开卫家,走时还与卫老太君起了龌龊,气得老人家大病一场,这些事儿卫韫都一一记着,在平步青云后,都报复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顾楚生对楚家还照拂一二,楚建昌又岂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

    想起卫韫的手段,楚锦忍不住有些胆寒。她用左手压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锦,满眼忧虑道:“妹妹,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于不顾。”

    楚锦被楚瑜说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强笑着道:“姐姐说得是。阿锦只是想想,这是赔上姐姐一辈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换家族,阿锦觉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锦觉着,再好不过。”

    去卫家受苦?

    谁不知道现在的卫家正得圣宠,如日中天,卫家自开国以来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门,家教雅正,家中子弟个个生得芝兰玉树,那卫世子就算不是最优秀的一个,也绝对不会让楚锦吃亏。

    算起来这门亲事,还是楚家高攀。

    楚锦为了说服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想到卫家后来的牺牲,听到楚锦这样的话,楚瑜心里有些不适,神色严正道:“卫家满门忠烈,为国抛头颅洒热血,能嫁给卫世子,是我的福气,只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若再让我听到,别怪我翻脸!”

    楚锦被楚瑜说得哑口无言,看着面前人一脸正直的模样,楚锦简直想提醒她,昨晚她还在和她谋划着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这位姐姐武力值强悍,心思简单,认定的就不会回头,若多做争执,动起手来怕是她要吃亏。

    于是楚锦艰难笑了笑道:“姐姐能想开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经累了,药放在这里,阿锦先告退吧。”

    楚瑜点点头,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楚锦恭敬退了出来,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来。

    她捏紧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难道还真的要嫁顾楚生不成?!

    不行,她绝不能嫁给顾楚生。

    世子妃当不了,她也绝不能跟着顾楚生到边境去。从边境回华京,从九品县令升迁回来,她最美好的年华,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风之中了。

    楚锦心中暗自盘算。

    而这时候,顾楚生在城门马车里,静静阅读着最新的邸报。

    他染了风寒,一面看,一面轻声咳嗽。

    父亲逝世,牵连被贬,这位天之骄子骤然落入尘埃,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手足无措,却不想这个少年却展现出了一种超常的从容。

    他似乎是在静静等候着谁,不慌不忙。

    旁边官兵有些不耐烦道:“顾公子,该走了。”

    顾楚生抬眼看了城门一眼,给了小厮一个眼神。

    小厮赶紧上前去,再给官兵一两银子,赔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迟等到日落,”官兵皱起眉头:“不能再拖了。”

    听到这话,顾楚生皱起眉头。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辈子楚瑜追上来的时间,他……应该能等到的。

    想到这个名字,他有些痛苦闭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为面对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惧,其实并不是。

    他少年时面对这一切时,的确是惶惶不安,自暴自弃。是那个姑娘驾马而来,在夜雨里用剑挑起他的车帘,朗声说的那句:“你别怕,我来送你。”,给了他所有勇气。

    年少时并不知晓自己朦胧的内心,只以为他讨厌她满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敛,厌恶她与兵营军士谈笑风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为自己心里,住着的该是楚锦那样纯洁无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面前。

    回想到那一刻,顾楚生觉得心脏骤然被人捏紧,他闭上眼睛,用缓慢的呼吸平息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对她爱情的开始。

    死后才知,无人再驾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么难熬。才知道当年他的厌恶,其实是嫉妒、是对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对于羞涩的反击。

    她死得时间越久、越长,他对她的感情,就越执着,越深。

    直到他死于卫韫剑下,那一刻,方才觉得解脱。

    一觉醒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睁开眼,弯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个活生生的楚瑜。

    这一次……

    他一定会好好陪伴她。

    等到晚上,楚瑜就偷了账本,再溜进仓库,一样一样清点对账。白天她就跟着梁氏,随时盯着她。

    梁氏被她盯得心慌,倒的确没做什么小动作。

    卫府家大业大,楚瑜查账查得慢,她倒也不着急,就一面查一面记出错的地方,闲着没事,就和卫韫写写信。

    卫韫年纪小,在前线担任的职务清闲,几乎就是给卫珺跑跑腿。于是每天很多时间,回信又快话又多。

    卫珺偶尔也会给她书信,但他似乎是个极其羞涩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无非是天冷加衣,勿食寒凉,早起早睡,饮食规律。

    卫珺写了这句话,卫韫就在后面增加注释。

    天冷加衣——嫂子可以多买点漂亮衣服,想穿什么穿什么,全部记在大哥账上,不要怕花钱。

    勿食寒凉——嫂子别吃太冷的,大夫说容易肚子疼,大哥已经买了白城所有好吃的小吃,回来就带给你。

    早起早睡——嫂子要好好睡觉,睡不着找卫夏要安魂香,大哥想你想得睡不着,怕你也太想他了。

    饮食规律——算了,嫂子我编不出来了,你知道大哥很想你就对了。

    楚瑜:“……”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话痨小叔子了,看边境来的信,她只觉得好笑,多看几日,就成了习惯。只要看见卫秋拿着信进来,她就忍不住先笑了。

    楚瑜查账的时候,楚家也派人到了昆阳,找到了顾楚生。

    顾楚生刚在昆阳安定下来,整理着昆阳的人手。

    这地方他上辈子来过,倒也得心应手,只是事情实在太多,哪怕熟悉也很难一下做完。

    等楚家派人过来的时候,他从案牍中抬头,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楚瑜来了!

    按照原来的时间,楚瑜应该是在半路就追上他,可他哪怕刻意延缓了速度,都没见楚瑜追过来。他心里焦急,面上却是不显,他向来是个能等待的,他知道楚瑜一定回来。

    如果楚瑜不来……他如今也做不了什么。

    他回来得太晚,回来得时候,父亲已死,自己也马上就要启程离开华京,根本来不及部署什么,他想娶楚瑜,也只能靠楚瑜对他那满腔深情。

    也就是这时候,他不得不去面对,当年的楚瑜对他,的确是下嫁。

    抛弃荣华富贵,嫁给他一个一无所有的文弱书生。

    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感动。

    至少娶她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要回报这份感情。

    可是当所有人都说她对他多好,说他多配不上她的时候,傲气和愤怒就蒙蔽了他的眼睛。当他平步青云,面对这个曾经施恩于她的女人,他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她仿佛是他人生最狼狈时刻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顾楚生,也曾经是个狼狈少年。

    等她死了,等他经历岁月,看过荣华富贵,走过世事繁华,经历过背叛,经历过绝望,他才骤然发现,只有年少时那道光,最纯粹,也最明亮。

    他想起当年的楚瑜,心里有些颤抖,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同侍从道:“让楚家人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说着,他便去了厢房,特意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束上玉冠,在镜子面前确认了仪态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去了大堂。

    他拼命思索着楚瑜是怎么来的,楚瑜和卫家的婚事如何处理,楚瑜……

    他想了许多,到了大堂,只见到一位楚家侍从时,他不由得愣了愣。

    对方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顾大人。”

    顾楚生点点头,将心里的疑虑压在了心底,回了个礼道:“山叔,许久不见。”

    楚山是楚家的家臣,顾楚生也知道他在楚家颇受看重,哪怕他品级并不高,他还是对楚山颇为恭敬。

    顾楚生说着话,迎了楚山坐到位置上,随后道:“不知山叔今日前来,可是楚叔叔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楚山爽朗笑道:“将军此次就是吩咐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知道顾大人如今的处境,让我带了些东西过来。”

    楚山说着,带了一个匣子上来。

    顾楚生双手接过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放满了金元宝和几封书信。

    “昆阳有几位将领,与将军还算熟悉,这里面是将军亲笔书信,顾大人可拿去拜见,出门在外,多有人照拂一二,总是好的。”

    楚山只字未提里面的黄金,是顾及了顾楚生的面子,如果顾楚生真是个少年,或许还醒悟不过来这番好意,他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全然体会不了别人不着痕迹的善。

    然而他如今也经过了这么多年打磨,知晓了楚山的体贴,他如今的确缺钱,也并不推辞,深吸了一口气道:“谢谢楚叔叔了,也谢过山叔。”

    他说得真诚,楚山笑容也更深了几分,轻咳了一声,随后道:“这第二件事,是您与我家小姐婚约之事的。”

    听到这话,顾楚生心里提了起来。

    他猜想着,楚山来说这事,大概是和楚瑜有关的。楚瑜这次没有追着他过来,中间或许有了什么变数,然而她向来是个执着的人,她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如今楚山过来,还提及婚约,莫非是楚瑜说动了楚建昌,让她正当光明嫁过来?

    他将匣子放在桌上,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抬头看向楚山:“婚约之事,楚叔叔是如何打算?”

    “你不用紧张,”看见顾楚生的样子,楚山猜想他是以为楚家来解约的,赶忙道:“楚家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将军就是让我来问问,如今大小姐已经出嫁,二小姐的年龄也到了,您打算何时来提亲?”

    听到这话,顾楚生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看着楚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什么?

    大小姐出嫁了?

    什么大小姐出嫁了?楚家的大小姐除了楚瑜,还有谁?

    总不能是楚瑜。

    她要嫁给他的,她上辈子跋涉千里都过来了,这辈子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呢?

    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楚山看他的模样,笑着道:“顾大人是不是欢喜得呆了?”

    听到这话,顾楚生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他觉得喉间干涩,却还是撑着笑容,艰难道:“您说的大小姐,可是阿瑜?”

    “那是自然,”楚山喝了口茶,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大小姐嫁了卫府,前阵子回门来,看上去过得很好,卫家门风雅正,小姐这辈子应当不用担心了。”

    “话,也不是这样说。”顾楚生在衣袖下捏紧了拳头,楚山有些诧异抬头,看他垂下眼眸,用平静得让人感觉到寒冷的语调,慢慢道:“一辈子这样长,总不能依靠在别人身上。”

    更不该是卫家那个短命的卫珺身上。

    想到卫珺的名字,顾楚生就觉得仿佛是利刃扎进了心里一样。

    当年楚瑜就是要嫁给卫珺的,有多少年,他的名字始终被和卫珺放在一起,多少人可惜过,若卫珺还活着,楚瑜嫁给他就好了。

    那时候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愤怒,在所有人眼里,他比不上卫珺,或许在楚瑜心里,他也比不上卫珺。

    只是卫珺死了,只是她没有退路。

    他曾经庆幸卫珺死了,曾经厌恶卫珺死了,上辈子如此,这辈子再听到这个名字,他骤然发现,比起上辈子,这辈子,他对卫珺厌恶更深了一些。

    楚瑜嫁给了他。

    这辈子,楚瑜嫁给了他!

    他抬头盯着楚山,他想问他们到底对楚瑜做了什么。

    这样的目光太过失礼,旁边侍从都忍不住叫了他:“公子。”

    楚山皱起眉头,他感觉到有些不安,于是他直接道:“顾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楚生被楚山的话点醒,如今楚瑜嫁给卫珺已经是定局,他不能再得罪楚家。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匣子推了回去。

    “与二小姐的婚事,在下想了许久,觉得终究还是要明说。二小姐金枝玉叶,楚生如今这样的身份,怕是般配不上。”

    “这你不必担忧,将军说……”

    “而且,”顾楚生打断了楚山,目光坚定:“楚生心中已有思慕之人,二小姐怕也有自己的思量,婚姻大事,还是要找钟爱之人,楚生想,将军不会强求。”

    听到这话,楚山沉默下来。楚瑜成亲之前那番折腾他是知道的,如今再看顾楚生和楚锦的态度,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顾楚生。

    “顾公子,”他语气里带了无奈:“您实话同我说,您思慕之人,可是我家大小姐。”

    顾楚生愣了愣,片刻后,他慢慢笑开。

    他没有推脱,也没有恼怒,重重点头:“是。”

    楚山叹了口气,似是困扰:“您这样……大小姐……她已经嫁人了啊。”

    “她嫁人了,”顾楚生面上带笑,眉眼弯弯:“那于我喜欢她,又有何碍呢?”

    莫要说那卫珺本来就是个短命的,哪怕卫珺活得长长久久,他顾楚生的人,就算把所有人撕得鲜血淋漓,也一定要抢回来!

    想到这一点,顾楚生心里终于没那么痛苦。

    卫珺在战场上。

    他勾着嘴角,眼里全是冷意。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卫珺、卫家,都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作为当年的朝中重臣,他再清楚不过当年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连天子都不敢面对的往事,连天子都曾放下玉冠,向卫韫道歉之事。

    谁都救不了卫家。

    哪怕重生回来的他,也救不了。

    楚瑜静静看着她。

    、

    最初见谢玖时,她对谢玖,谈不上喜欢。然而如今看着谢玖,却有万般滋味涌上来。

    上一辈子谢玖匆匆离开,或许就是知道,越晚走,越是要面对这鲜血淋漓的现实,就越容易伤心。

    一个人如果不多与之相交,便论不了善恶。

    楚瑜看谢玖静静看了卫雅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来:“你可知如今皇位,太子和六皇子有所相争?”

    太子生母出身姚家,而六皇子则出身大族王氏,乃真正名门贵女所出。

    楚瑜不明白谢玖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却也知道,依照谢玖性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于是她静默不言,耐心听着。

    谢玖手拂过棺木,平静出声:“陛下拥姚家为新贵,立姚氏女为皇后,其子为太子,其目的在于权衡。六皇子代表氏族,姚家便是皇帝一把刀。可是将一国尊位交给一把刀,合适吗?”

    “这个问题,”楚瑜思索着:“应是满朝文武所想。”

    “那太子自然也会如此作想。”谢玖垂眸:“两年前,王氏与姚氏争河西之地,陛下让公公参谋抉择,太子曾连夜来卫府,当夜他们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太子连夜离开。”

    “后来河西之地归于了王氏。” 楚瑜似乎明白了什么,谢玖点点头,目光里带了冷色:“此次太子是监军,姚勇亦在战场之上。若此事是太子从中作梗,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楚瑜没说话。

    上辈子,最后登基的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六皇子,而是如今方才两岁的十三皇子。

    当年六皇子登基后,卫韫直接带人杀入皇城,和顾楚生里应外合,将六皇子斩于剑下,随后辅佐了这位皇后幼子登基。从此顾楚生和卫韫一文一武,斗智斗勇到了她死。

    她死后如何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她死之前,太子早就死得透透的。而太子之所以死,却是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长公主,李春华。

    这个人今日她已经去拜见过。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姐,与圣上一同长大,情谊非常。她对圣心拿捏之准,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她年少守寡,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守寡之后,她干脆养了许多面首,荒唐度日。

    上辈子,李春华将自己的独女李月晚许给了太子,要求太子对她女儿一心一意,太子应下,却一直在外偷欢,李月晚怀孕时发现,因激动早产,最后难产而死。李春华从此怒而转投六皇子,从此一心一意和太子作对。

    如今太子刚和李月晚订亲,李春华尚还不知太子那些荒唐事,若是她知道了呢?

    楚瑜琢磨着——按照李春华那爱女如命的脾气,知道太子在外面做那些事,还能善了?

    是人就要发脾气,发脾气总得找个由头,这时候卫家的事如果撞到李春华手里,一切就能顺利成章。

    楚瑜捋顺了思路,舒了口气,同谢玖道:“我明了了,谢过。”

    谢玖看楚瑜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找到了办法,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目光落在卫雅的棺材上,许久后,她沙哑出声:“我走了,再不回来了。你活着时候,我已经尽力对你好,你死了,我没有留遗憾。下辈子……”

    她捏紧拳头,轻轻颤抖:“你我再做夫妻吧。”

    说完,她猛地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她生来薄凉自私——谢玖告诉自己——为卫雅做一切,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多了。

    看着谢玖离开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叫住她:“谢玖!”

    谢玖顿住步子,转过身来,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身影上,楚瑜双手拢在袖中,轻轻一笑:“姑娘,你真好看啊。”

    谢玖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含泪笑开。

    “是,”她清脆出声:“我夫君也曾如此说。”

    “走好。”楚瑜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认真,谢玖轻笑:“放心,我一辈子,一定过得比你好。”

    “这可未必。”楚瑜含笑靠在长廊柱子上,神色浪荡风流,仿佛哪家公子哥儿一般,眼中俱是温柔:“你信不信,这一辈子,你我都会过得很好。”

    谢玖没说话,她静静看着楚瑜。

    这女子的安慰,温婉无声,却又饱含力量。谢玖本也是那样敏感的人,她对别人的坏敏感,对别人的好更敏锐。

    于是她点了点头,却是道:“谢谢。”

    楚瑜守了半夜,等到第二日,她睁开眼,便迅速将人叫了过来。

    楚瑜还记得当年太子让李月晚难产的情人——没办法不记得,且不说这事儿就是顾楚生让她查的,更何况,那情人的确太过惊世骇俗了些,那位情人便是太子的同宗堂姐,清河王的女儿,那位足足大太子十二岁、却早早守寡的芸澜郡主。

    太子早在十六岁便于芸澜郡主有染,这份不伦之恋持续了长达十年之久,不可谓不深情。楚瑜算了算时间,如今正是太子与芸澜交好的第七年,楚瑜思索了片刻,便让人将管家找来。

    “卫家是不是在芸澜郡主府边上有一个小院儿?”

    她开口询问。管家愣了愣,却是迅速反应过来,忙道:“对,不过身在郊区,颇为偏远……”

    楚瑜点点头,毫不奇怪的模样,却是吩咐道:“去府库里拿些香丸,在那小院离郡主府最近的墙边,搭一个火,将香丸扔进火里,昼夜不停的烧。”

    管家虽然不明白楚瑜在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小的明白。”

    “再找个乞丐,送信道太子府,别告诉那乞丐你是谁,就让他送封信。”

    说着,楚瑜便去找了纸笔,然后仿着芸澜郡主的笔迹写了封情诗:

    一重山,两重山,山高水远人未还,相思枫叶丹。

    嫁给顾楚生那些年,楚瑜学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伪造别人的字迹。

    她让人将信托乞丐之手送到太子府,太子府的人一听是一个貌美女子送来,便立刻呈了上去。

    而楚瑜则熏了香丸,带了大批金银,再一次登了长公主的门。

    看在金银的份上,李春华终于见了楚瑜。

    楚瑜身着素服,朝着李春华盈盈一拜。那香丸味道浓烈,李春华瞬间注意到了这味道,含笑道:“卫少夫人身上这是什么香,真是特别。”

    “是十日香。”楚瑜站起身来,将礼物端上来,双手捧着礼物,来到李春华面前,含笑道:“这香的香味浓烈,沾染后可十日不散,乃卫府特制。平日不常用,只是如今我想将城郊别院修作祠堂,便先让人在别院点了香焚烧,就这么随便带了点气味过来,就让长公主笑话了。”

    李春华见着银子,很给面子,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城郊的别院,可是芸澜郡主隔壁那座?之前有一年的春日宴,就是在那里主办。”

    说着,她似乎并不想在卫家的话题上纠缠的太久,继续道:“芸澜向来不太爱香味,你这样熏,芸澜怕是郁闷极了。”

    “倒也不是,”楚瑜笑弯了眼:“女子都爱所有美好的事务,这香丸的味道,或许郡主还很喜欢呢?”

    “她还问我要了几颗香丸,估计是想以后用吧。”

    楚瑜扶着李春华,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不定,芸澜郡主正在寻觅着丈夫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守寡守一辈子。”

    楚山也明白顾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后,叹息出声道:“那也罢了。我这边回去给将军回信,去晚了,将军怕是连你们成亲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顾楚生也知道这样的大事尽早让楚建昌知道比较好,便也没有挽留楚山,送着楚山出了昆阳,看着远处绵延的山脉,他双手拢在袖间,询问下人:“今日初几?”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顾楚生呢喃出这个日子,沉吟了片刻后,慢慢道:“就剩两天了啊……”

    楚山给顾楚生送信的时候,楚瑜也在卫府中将卫府的账清点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年梁氏仗着柳雪阳和卫忠的信任,中饱私囊,的确拿了不少好东西。楚瑜将账目清点好誊抄在纸上,思索着要如何同柳雪阳开口说及此事。

    这样长时间的贪污,若说柳雪阳一点都不知道,楚瑜觉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阳不知道,卫忠、卫珺,卫家总有人知道些。可这么久都没有人说什么,是为什么?

    如果说卫家人其实并不在意梁氏拿点东西,她贸贸然将这账目拿出来,反而会让柳雪阳不喜。

    她并不了解卫家,思索了片刻后,她给卫韫写了封信,询问了一下府中人对梁氏的态度。

    这些时日与卫韫通信,她与他熟识了不少。卫韫是个极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家里什么消息他都灵通,而且话又多又乱,言谈之间十分孩子气,从他这里得到消息,再容易不过。

    然而楚瑜也知道,这是卫韫看在了卫珺的面子上。

    卫珺应当吩咐过卫韫什么,以至于卫韫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这个青年虽然来信不多,但却十分准时,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汇报军务一样汇报了日常,然后也就没有其他。

    他的字写得十分好看,楚瑜瞧着,依稀从中就瞧出了几分上辈子的卫韫的味道。

    那是和上辈子卫韫一样的字体,只是比起来,卫韫的字更加肃杀凌厉,而卫珺的字却是透露出了一种君子如玉的温和。

    前线与华京的通信,若是天气好,一天一夜便够,天气差点,两天也足够。楚瑜送了信后,便安睡下来,打算明天去柳雪阳那里摸一摸底,结合了卫韫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里,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突然就做起梦来。

    梦里是上辈子,她刚刚追着顾楚生去昆阳的时候,那时候顾楚生不大喜欢她,却也赶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顾楚生县衙里一个偏房睡下,垫着钱安置顾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阳节,她准备了花糕和菊花酒,准备去同顾楚生过节,刚到书房门口,她就听到顾楚生震惊的声音:“七万人于白帝谷全歼?!这怎么可能?!”

    然后画面一转,她在一个山谷之中,四面环山,山谷之中是厮杀声,惨叫声,刀剑相向之声。

    到处着了火,滚滚浓烟里,她看不清人,只听见卫珺嘶吼出声:“父亲!快走!”

    她认出这声音来。

    那个青年将红绸递给他,结巴着喊那句“楚姑娘”时,她就将这声音牢记在了心里。

    于是她瞬间知道了这是哪里。

    白帝谷。

    七万军,全歼。

    她拼命朝他跑过去,她推开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着他的名字:“卫珺!卫珺!”

    然而对方听不到,她只看见十几只羽箭贯穿他的胸口,他尚还提着长/枪,艰难回头。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面容上染了血迹,这一次他的声音仍旧结巴,只是是因为疼痛而颤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拼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时,火都散去了,周边开始起了白雾,他被埋在人堆里,到处都是尸体。

    有一个少年提着染血的长/枪,穿着残破的铠甲,沙哑着声音,带着哭腔喊:“父亲……大哥……你们在哪儿啊?”

    楚瑜没敢动。

    她慢慢扭过头去,看见了卫韫。

    他头上绑了红色的布带,因他还未成年,少年上战场,都绑着这根布带,以做激励。

    他的脸上染了血,眼里压着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尸体翻找,然后叫出他们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亲……”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卫珺。他将那青年将军从死人堆里翻过身子的时候,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积累的眼泪迸发而出,他死死抱住了卫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个山谷里都是他的哭声。

    “嫂子还在等你啊啊!”

    “你说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们别留下小七啊!”

    “哥……父亲……”

    卫韫一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然而周边全是尸体,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应他一声。

    那如鸟雀一样的少年,在哭声中一点一点,归于绝望,归于愤怒,归于仇恨,归于惶恐。

    楚瑜静静看着,看着尸山血海,看着杀神再临。

    卫韫身上依稀有了当年她初见他时的影子。

    镇北王,阎罗卫七,卫韫。

    那十四岁满门男丁战死沙场,十五岁背负生死状远赴边关救国家于水火,此后孑然一身,成国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没有像当年一样,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担忧。

    她看着那个少年,只觉得无数心疼涌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卫小七,不该是这样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唤他,然而也就是这一刻,梦境戛然而止,她猛地惊醒过来。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脸水进来,含笑道:“今个儿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长月喜欢卫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梦中回不过神来,晚月上前来,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魇着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梦中崩溃的神智终于恢复了几分,她沙哑着声音:“今日……初几?”

    “您这一觉真是睡得糊涂了。”

    晚月轻笑,眼里带了些无奈:“今日重阳,九月初九呀。昨晚您还吩咐我们准备了花糕和菊花酒……”

    话没说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买来得及换,就朝着后院管理信鸽的地方奔去。

    她还没缓过神来,骤然起来,便忍不住头晕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将冒冒失失进来的长月撞了个结结实实,自己也因惯性摔倒了地上。

    长月“哎哟”一声,正想骂人,便看见晚月急急忙忙来搀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卫秋呢?”

    楚瑜终于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音,声音都尖锐了许多:“叫卫秋过来!”

    晚月察觉事情有些不对,赶紧让卫秋过来。

    卫秋赶过来的时候,楚瑜洗漱完毕,终于冷静了一些,她抬头看向卫秋:“边境可有消息?”

    卫秋愣了愣,随后摇头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郑重出声:“第一时间通知我,想尽一切办法先将消息拦下,不能告诉别人,可明白?!”

    卫秋不明白楚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吩咐,然而想到卫珺暗中的吩咐,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天,楚瑜都没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饭不想,就等在信鸽房边上。

    等到夜里,终于有信鸽飞了进来,楚瑜不等它落地,纵身一跃,就将信鸽抓在了手里。

    她迅速拿下纸条,看到上面卫韫潦草的字迹。

    这纸上还带着血,明显是匆忙写成。

    “九月初八,父亲与众兄长被困于白帝谷,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坏准备。”

    九月初八,白帝谷。

    楚瑜脑子嗡了一声,差点将纸撕了粉碎。

    终究还是去了。

    为什么还是去了?

    明明答应过她,怎么还是去了?!!

    楚瑜捏着纸,很快镇定下来。

    她一直盯着前线,从卫韫和卫珺传回来的书信来看,卫家打法的确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击敌军的事。可一切依旧发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谷,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闭上眼睛,她知道,战场上一定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识到,当年卫家满门被追封爵位,绝不只是因为卫韫成为良将,君王抬举的结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对的,是她太自负,太相信自己已经得到的消息,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就能扭转局面。

    她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旁边卫秋卫夏、长月晚月等在她后面,卫秋的面色有些压不住焦急,他小声道:“少夫人,这样的消息我们不能锁。”

    “我知道。”

    楚瑜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随后道:“我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这个消息,谁都不能知道。”

    卫秋有些为难,这样的消息太大了,然而卫夏却镇定下来,恭敬道:“是,谨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点了点头,疾步朝着柳雪阳的房间走去。

    卫府老太君平日并不在华京,而是在卫家封地兰陵养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决策的就是柳雪阳。楚瑜清楚知道当年卫家要面临什么,也知道柳雪阳做了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忍的女人,而且作为卫韫和卫珺的母亲,她也不愿让柳雪阳面对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阳房间,甚至没让人通报就踏了进去。柳雪阳正躺在榻上听着下人弹奏琵琶,突然听得琵琶声停下,她有些疑惑抬头,便看见楚瑜站在她身前,面色冷静道:“婆婆,我有要事禀报,还是屏退他人。”

    柳雪阳愣了愣,却还是朝着旁边人点了点头。

    旁边侍从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长月站在门前,关上了大门,房间里就留下了柳雪阳和楚瑜,柳雪阳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么了?”

    “边境来了消息。”楚瑜开口,柳雪阳面色就变了。

    身在将门,太清楚一个要让周边人都退下的边境家书意味着什么,楚瑜见柳雪阳并没有失态,继续道:“昨日我军被围困于白帝谷,小七带兵前去救援,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柳雪阳坐直了身子,捏着桌子边角,艰难道:“被困的……有几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连同六位兄长,七万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听到这话,柳雪阳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声:“婆婆!”

    “没事!”柳雪阳红着眼眶,咬着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还在颤抖,却是同她道:“你别害怕,他们不会有事。如今我尚还在,你们不会有事。”

    “何况,”柳雪阳抬起头来,艰难笑开:“哪怕是死,他们也是为国捐躯,陛下不会太为难我们,你别害怕。”

    楚瑜没说话,她扶着柳雪阳,蹲在她身侧,抿了抿唇,终于道:“婆婆,这个时候,这些消息就不外传了吧?”

    “嗯。”

    柳雪阳有些疲惫点头,同她道:“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断她,急促道:“我来便是说这事,如今这种情况,梁氏绝不能再继续掌管中馈。”

    柳雪阳有些茫然,楚瑜试探着道:“婆婆,梁氏这么多年一直有在卫府滥用私权贪污库银,这点您知道的,对吗?”

    “这……”柳雪阳有些为难:“我的确知道,也同老爷说过。但老爷说,水至清则无鱼,换谁来都一样,只要无伤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还将如此重要之事交在这般人品手里,婆婆就没想过有多危险吗?!”

    “这……”柳雪阳有些不明白:“过去十几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并不一样,”楚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摊开来说:“母亲,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此次战败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断局势失误所致,七万军若出了事,账可是要算在卫府头上的!”

    听到这话,柳雪阳面色变得煞白,她颤抖着声:“怎么可能……”

    “这样的消息如果让梁氏知道,您怎么能保证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脱?若梁氏带走了府中银两,我们拿什么打点,拿什么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见柳雪阳动摇,接着道:“婆婆,钱财在平日不过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机之时,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里吗?!”

    听到这话,柳雪阳骤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她扭过头去,看着楚瑜:“那你说,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过我,后续事听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阳没说话,她盯着楚瑜,好久后,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前线的消息,便该明白,那七万军无论还留下多少,卫府都要获罪,为何不在此时离开?”

    楚瑜没明白柳雪阳问这句话的含义,她有些茫然:“婆婆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儿给你一封休书,你赶紧回到将军府去,若我儿……真遇不测,你便可拿此休书再嫁。”

    柳雪阳说着,艰难扭过头去:“阿瑜,你还有其他出路。”

    楚瑜听了这话,明白了柳雪阳的意思。她低下头去,轻轻笑开。

    “我答应过阿珺……”她声音温柔,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叫卫珺的名字。她其实从来没有与卫珺单独相处过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么,从她嫁进卫家那一刻开始,她内心就觉得,她希望这一辈子,能在卫府,与这个家族荣辱与共。

    这是大楚的风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卫家用满门鲜血开疆拓土,创立了大楚。

    后面十几年,到她死,也是卫韫一个人,带着卫家满门灵位,独守北境边疆,抵御外敌,卫我江山。

    她上辈子耽于情爱,没有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时期望那样,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钦佩卫家人,也想成为卫家人。

    于是她低下头,温柔而坚定道:“我要等他回来。”

    生等他来,死等他来。

    柳雪阳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骤然起身,急忙进入内阁之中,找出了一块玉牌。

    “这是老爷留给我的令牌,说是危难时用,卫府任何一个人见了,都得听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能管事儿的,这令牌我交给你。”

    柳雪阳哭着将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说做什么吧,我都听你的。”

    楚瑜将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阳听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阳却如此信任她,却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哑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阳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来。”

    她盯着楚瑜,强笑开来:“总该能回来几个,对不对?”

    楚瑜看着面前女子强撑着的模样,残忍的话压在了唇齿间,最后,她只道:“婆婆,无论如何,阿瑜不离开。”

    柳雪阳低着头,拼命点头:“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会去用贪污的罪名将梁氏拿下,等一会儿,您就去将五位小公子带出华京,赶路去兰陵找老夫人吧。”

    听到这话,柳雪阳睁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华京。”

    楚瑜果断开口。

    她不知道局势能坏到什么程度,只能让柳雪阳带着重要的人提前离开。

    柳雪阳还想说什么,楚瑜接着道:“您是阿珺的母亲,是卫府的门面,如今谁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来,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华京,也就是等于卫家将满门放在天子手里。”

    “婆婆,您带着他们离开,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带着他们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阳回过神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等卫家儿郎回来。”楚瑜坚定出声:“他们若平安归来,我接风洗尘。他们若裹尸而归,我操办白事。若被冤下狱,我奔走救人;若午门挂尸,我收尸下葬。”

    楚瑜声音平静,所有好的坏的结局,她都已经说完。

    她看着柳雪阳,在对方震惊神色中,平静道:“身为卫家妇,生死卫家人。”

    卫家每一位公子一定配三个侍从,一位颇有武艺对外交涉,一位管理内务杂事,一位贴身伺候。贴身伺候的小厮跟着卫珺去了北境战场,剩下的管家卫夏和侍卫卫秋尚还在府中。

    两人规规矩矩带着楚瑜花了一早上时间熟悉了卫珺一房所有人事后,楚瑜对卫家大致有了数。她看了卫珺的账目,想了想同卫秋道:“如今可能联系上北境的人?我想第一时间了解战场上的消息。”

    “少夫人放心,”卫秋立刻道:“卫家养有单独的信鸽,会第一时间得到前线消息。”

    单独的信鸽通讯渠道,卫家果然是世代将门。

    楚瑜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那我可否给世子写封信?”

    “自然。”

    卫秋笑着道:“少夫人想写什么?”

    楚瑜也没想太多,提了纸笔来,随意写了一下生活琐事,然后询问了战事。

    所有的感情都是要培养的,虽然楚瑜对卫珺,仅处于欣赏的心态,却仍旧打算积极去培养这段感情。

    毕竟已经是福气,占着妻子这个位置,便该努力和对方尝试。

    楚瑜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心态十分坚强。

    当年学武时是这样,被打趴下了,哪怕骨头断了,也能靠着手里的剑支撑自己,一点点站起来。

    虽然经历了顾楚生那令人绝望的十二年,可她并没有因此对这世间所有人都绝望。

    她始终相信,这世上总有人,值得真心以待。

    将信写完送出去后,待到下午,楚瑜便一一去拜访了各公子房里的人。

    卫家七个孩子,除了嫡出的卫珺和卫韫没有娶妻,其他五位都已娶妻生子。因为是庶出出身,妻子大多也是高门庶出之女。

    对于卫家各房女眷,楚瑜没有太多的记忆,也就记得二房蒋氏自刎殉情,其他大多都自请离去,扔了自己的孩子在卫家,给卫韫一个人养大。

    楚瑜在拜访时特意去看了那些孩子,这些孩子年纪相差不大,最大的一个是二公子卫束的孩子,如今不过六岁,最小的一个是六公子的孩子,也就两岁出头,还走不稳路。

    这些孩子平日里就在院子里一起打闹,感情倒也算不错,楚瑜了解了一下孩子的习性和各房少夫人的脾气,心里对整个卫家差不多有了底。

    卫家这些个少夫人都是些不管事的,要么就是像蒋氏一样一心记挂在丈夫身上,要么就是将心思放在衣服首饰叶子牌上,而卫府家大业大,倒也没谁受了委屈,因此和睦得很。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山河枕(长嫂为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墨书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书白并收藏山河枕(长嫂为妻)最新章节